老罗说这话的时候,是在模拟法庭开庭那天。不知什么地方出了纰漏,朱亚文面带微笑指认现场的照片流传了出来,顿时引发了网络上一场激烈的论战。
结果却是一边倒,百分之九十的人认为朱亚文是个变态,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事后完全没有悔罪的表现,应该予以重判。
“三块的话,就千万别找你了,对吧?”张静手忙脚乱地敲打着键盘,“所以你注定当不了意见领袖,光靠我一个人,怎么可能扭转舆论导向?”
张静突然把键盘向前一推,顺手理了一下额前的刘海,随即愣了一下,又快速地将刘海放了下来,遮住了右边的半边脸。
“老娘不干了,我刷一个帖子的工夫,人家几十条都出来了!”她怒气冲冲地吼道。
“在法庭判决前,任何人都是无罪的。”老罗把材料放进公文包,笑嘻嘻地拍了拍张静的肩膀,“你就继续努力吧,我也没想着要扭转导向,我只是想让这场争论再火爆点。”
“你这是作死!”我苦笑了一下,“美国废奴运动领袖菲利普斯说过一句话:‘没有舆论支持的法律是没有丝毫力量的。’你现在的做法是将舆论的力量都逼向了检方那一边。”
“上帝欲使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老罗像朗诵诗歌一样念出了这句话,“我就是要把他们捧得高高在上,摔下来的时候才更加绚丽。这案子我主辩,咱可说好了。”
我再次无奈地摇了摇头,基本上,所有人,包括我在内,都认为这是一个很难推翻的案子,检察院的公诉书里也没有发现太大的纰漏,适用法律条文准确,事实描述清楚,证据罗列确凿。
“我都不想出庭!就算模拟法庭,我也不想去丢脸!”我叹了口气,“走吧。”
“把你们那儿最贵的套餐给我送过来,送到杰明律师事务所,记罗杰的账!”我们走出律所的时候,背后传来了张静用力敲击键盘的声音和她咬牙切齿订餐的通话声。
老罗的脸上尽管还带着微笑,但明显凝滞了一下。我和他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两个人却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从我们认识张静到今年3月份,她从来没有梳过马尾以外的发型。然而3月份之后,她额前遮住了半边脸的刘海却再也没有扎起来过。尽管她仍旧和以往一样刁蛮任性,可我们都知道,她这不过是想告诉我们她还和以前一样。
然而,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审判长,我请求启动非法证据排除程序。”模拟法庭上,老罗摆好了一台高价买回来的DV机,叫道,“我请法庭注意一件事,今天我们审理的这个案子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案子。我的当事人是一名残疾人,他无法说话,没有受过文化教育,也就无法与我们正常交流,这一点大家是清楚的。
“但是,大家刚刚也听到了公诉人宣读的起诉书。”老罗看着公诉人,脸上带着一抹猥琐的笑容,“在这份起诉书里,公诉人反复提到被告人‘供述’这个词,我很想知道,我的当事人在不能与人正常交流的情况下是怎样进行‘供述’的?
“你们提到警方找了特教专家来辅助审讯,并提交了有我的当事人按了手印和审讯人员签字的供词。但是,在这份供述上,我并没有看到这位特教专家的签名。审判长,我认为这份供述是不可信的。”老罗说,“既然我的当事人的供述是不能采信的,那么公诉人所说的事实清楚也就无从谈起了吧?”
“特教专家并不是警方工作人员,也不是检察院的工作人员,更不是被告人,不能在审讯笔录上签字。”公诉人反驳道。
“那我倒要问问了,没有这个特教专家的签字,你们凭什么就说这份供述是真的?凭什么就说我的当事人认罪了?”老罗瞪着公诉人说,“我的当事人没文化,根本不知道你们的审讯笔录里都写了什么,我有理由怀疑你们伪造了审讯笔录。”
“你这是对国家的侮辱、对党的侮辱!”公诉人眉毛一竖,喊道。
“我可没有,你们不能提供确凿的证据,还不让我质疑了?这是我作为辩护人的权利!这是宪法赋予我的权利!”老罗针锋相对地说道,“有本事你们就让专家出庭,再问一次我的当事人,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出庭就出庭!”公诉人高声说道。
特意从法院请来的扮演审判长的法官当即说道:“传唤证人到庭。”
证人姓王,是一名女性,看上去五十多岁,是本市特教学校的手语老师,戴着一副宽边眼镜,一副知识分子的派头。
在履行完了法庭的必要程序后,老罗问道:“王老师,请问你是否曾协助警方对我的当事人进行过审讯?”
王老师点了点头:“是,我受邀参加了对朱亚文的审讯。”
“你还能记得朱亚文当时交代的内容吗?”老罗问。
“记不太清了,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王老师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认罪了吗?”老罗又问。
“没有。”王老师说,“这一点我记得很清楚。”
“证人,请你看一下,这份审讯笔录是否为当时审讯的内容。”审判长这时候说道,将审讯笔录送到了王老师的面前。
王老师翻了翻笔录,用力摇了摇头:“法官大人,我不记得朱亚文当时说了这些话。”
“审判长,证人称不记得,即并不能肯定朱亚文是否说过这些话,这份审讯笔录应视为有效。”公诉人连忙说道。
“我的意思是,朱亚文在和我沟通的时候并没有说过这些话。”王老师连忙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