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檀看着浑然一体,根本无法分辨出部位的小镇墓兽,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李药袖碎碎念着“毕竟都一百多岁了,果然年纪大了腰不好了,”一边又与沈檀叨咕,“那我们是不是也要抓紧时间找到你的龙心?”
沈檀指尖微顿,他思忖片刻后道:“我们应该还要再去一趟皇帝寝宫。”
“啊?”李药袖扭头看他,结果因为动作幅度太大又“唉哟唉哟”地瘫成个大字,“难道就藏在皇帝寝宫里?”她望着自己油光发亮的肉垫纳闷道,“你的本体在平凉湖之下的不见渊中,为什么丢掉的龙心会在千里之外的皇帝寝宫里?”
她看不见沈檀此的神情,自然也不知道那双总是懒散含笑的眼眸此时竟是如此得幽冷深邃,宛如不见底的寒渊,酝酿着不可知的风暴。
他的语气却与平时没有什么两样,依旧带着一点慵懒笑意:“宜早不宜迟,就明夜吧。若是顺利,或许便能与千山教他们一同离开这里。”
李药袖被按得舒服得眯起了眼,睡意绵绵地嗷了一声,两爪无意识地在沈檀腿上轻按:“那为什么不今夜去啊?”
沈檀看见自己腿上清晰地印出两个油乎乎的爪印,默然片刻,眼底的碎冰霎时消融。他无奈地抱起已昏昏然睡去的李药袖,目光穿过半开的窗愣看向远方巍峨的宫殿一角:“昨夜才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今夜他们应该有所防备了。”
也不知李药袖听见了,还是没听见,她闭着眼在沈檀怀中懒懒翻了个身,挺起圆滚滚的肚皮,梦呓般道:“要快些呀,沈蠡,来不及了……”
在听见最后两个字时,沈檀掌心一颤:“小袖?”
沈蠡这个名字,是他两心照不宣的“禁忌”,好像只要不提它,所有不堪的过往记忆都能一同被埋葬在百年之前那座充满血色的祭坛上。
三皇子沈蠡已经死在百年之前,现在的只是浪迹世间的赏金客沈檀。
可眼前睡得憨甜的小镇墓兽无一不在时时刻刻地提醒他,这具身体里的灵魂是他亲手送入祭坛的钟情之人。
冰冷的手指忽然被抱紧,一口细牙不轻不重地咬了上去,沾了一手口水:“唔,想吃桂花糕、烤猪蹄、藕丸子……”
沈檀:“……”
……
翌日,果然如沈檀所料,怀芳小道士一早便忧心忡忡地蹲在了大门口,令李药袖意外的是,与他一同而来的竟还有法喜小和尚。
沈檀今日没有再出宫打探,伺候着睡了一夜好觉的李药袖洗脸擦爪完毕,恢复了人身后便让喜丧娃娃请两人进了这破落小殿。
怀芳与法喜互相鄙夷了对方一眼,小道士抢先一步与李药袖他们道:“小袖姐姐,明日大师兄便要带我们出宫了,你们最好也与我一同离开。”
法喜小和尚虽与这小牛鼻子不对付,此时却是附和道:“昨晚方丈师父也说带我们已经见够了世面,明日我们也要走了。方丈不让我多生事端,但我还是想劝你们要不要一起走……”
怀芳小道士对他的欲言又止很是轻蔑地哼,与李药袖大大咧咧道:“我师兄可就没想着瞒人,他已经派我和其他师兄暗中传书给了其他修士们,说了此地不宜久留,”他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摇头道,“都是财帛动人心啊,没几个人听劝的,都等着给快死的皇帝老儿续命呢。”
他啧了一声:“给他续命,别把自己的命续进去了。”
这一句无心之语,说得李药袖忽而心头猛地一跳。
乌云阴霾,快要下雪的天空忽然从远处滚起一道轰隆隆的闷雷,吓得怀芳小道士一把捂住嘴,眼珠子惊慌失措地直转,含糊不清地说:“我是不是泄露天机,要被雷劈了?!”
一声雷响,响彻四海八荒,惊得新京乃至千里之外无数人仰头看天。他们都在心中嘀咕,这腊月打雷是天降异象啊,这皇帝难道真的不行了?
世道动乱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有个太平日子,谁也不想再回到天变之初那段暗无天日,朝不保夕的时日当中。
“打雷了。”漆黑沉闷的宫殿里响起幽幽的人声,“这好像是我从九泉之下回到人间听到的第一声雷声,都说雷乃正阳之法,果然名不虚传,刚刚响起时我这仅剩的两魂三魄被震得散淡了一瞬。”
“那不过是条死了百年的青龙,不足为惧,”另一道苍老的声音淡淡响起,“何况它还失去了半颗心脏,奈何不了你。现在大阵初成,只待彻底吸纳了沈蠡的气运,别说一条死龙,这世间无人能动你分毫。”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死掉的龙也是龙,”年轻的男声淡淡道,“说起来,我这好弟弟明明已死了百年,连尸骨都只剩下那只断手还化成了齑粉,我当真能夺走他的气运?”他顿了顿,隐含着一丝嘲讽道,“再说了,他死的时候可还没能登基成皇帝呢。”
“殿下现在思虑这些是否为时已晚了?”老人轻轻笑了一声,“是与不是,只待三日后,你的这位后人咽气之时自揭分晓。”
虚影瞥了一眼龙榻上痛苦喘息的帝王,嫌恶道:“也不知道从哪里拉出来的旁支远亲,也胆敢坐在我沈家的皇位上。”
皇帝睁着浑浊的眼睛,失神地看着上方的虚空,布满血丝的眼珠子里极快地划过一缕恨意。
短暂的一声雷响过后,堆满乌云的天空恢复了沉寂,这令心惊胆战的怀芳小道士松了口气,拍拍胸脯道:“怪不得出门的时候二胖师兄让我今天一定要谨言慎行,吓死小道了。”
法喜小和尚呵笑一声:“也没看你谨慎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