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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公已经习惯了以车代步,习惯这种东西吧,形成需要一个过程,改变也需要一个过程。所以老公抱胸瞪着公交站牌的举措,我突然觉得很能理解。
“公车什么时候才来?”
这已经是老公第三次问我这个问题。
从学校到孟川出借的屋子,大约有三站路的过程,如果顺利,十来分钟就可以到达,步行则需要耗费至少多一倍的时间。
只是如今浪费在等待上的十分钟,已经让老公耐性全无,眉头拧得老紧,显然还未习惯变小后给他行为所带来的一系列改变。
“快了。”我安抚地答道。
然后伸手去揉了揉他细幼的黑发,再牵住他的手。心里隐隐叹息,这种节奏大乱的生活,的确还需要一些时间去适应。
相比之下,这点我居然比老公来得洒脱。
从前我自决定放纵开始,从改变发型、造型、举止谈吐,不过是一夜之间的事,那之前我甚至没迟到早退过一次,即便是繁杂的作业,也都担保独自完成。
哪怕是之后的迷途归返,切断从前糜烂的一切我也来得比任何人都果断,除了那些我真心相待的朋友。
对于沿海城市来说,六月已经是燥热的开端。
高考前从黑色七月挪到六月已经是好些年头前的事情了,十一中并非定点考场,所以还有余温未退的校巴停在学校的操场内,中旬就会把中考考生送出去。
所有的一切都进行得如火如荼,大家都忙着自个的人生轨迹。
昨天还下了一场暴雨,今天突如其来的烈阳,照耀着这个喧嚣大城市的一切,来来往往的车往来不息的人,市中心充斥着诡异的沉闷。
少了空调的调剂,身上渗出黏糊糊的薄汗,再望望成群等车的学生,我理解他的焦躁。
他握在我手心里的小手,有着小孩手掌特有的温热,我回头看了眼身后“第十一中学”几个金漆大字,想着他对我的容忍,突然吸了口气,想解释些什么,“谢谢你……我只是……”
他微微一怔,随之反握住我的,不无认真的说,“我知道。”
我知道。
……我感觉眼眶蓦地有些湿润……身子突然有些软,蹲下来被他突如其来的三个字弄得思绪有些复杂,像是被人无端探去了心思。
他微微叹了口气看着我,稚嫩的脸上有种理所当然的超脱年纪的成熟,然后他望着我,再次重复,“我知道。”然后他顿了顿,轻轻的说,“公车很快就来了。”
“……噗。”我又觉得想哭又觉得想笑。
那些日子我受过不少责备,还有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说得或许有些夸张,但如果有一天,当你发现你并肩上下学的好友,和你手牵手诉说心事的好友,或者是嬉戏打闹的好友,突然一个个离你而去,你或许会明白。
我的变化,没有拉回爸妈对我的注意,而像是导火线,引爆了一次又一次更为激烈的争执吵闹,然后眼睁睁看着他们为了财产分配问题大打出手。
那些清脆的巴掌声,还有摔砸声,每想起一次,清晰依旧地缭绕在耳旁。
而事情的最后,他们都不要我。
我总是趁老公在忙碌的时候,问他,“你不想知道我过去是怎样一个人吗?”
从相识到结婚,他从未提及那些逝去。
在他们要离婚的时候,我不理解,不支持,不安慰,不劝说,而是掺差一脚,把事情弄得更糟糕。
我确实是个坏小孩,从一开始故意的任性,到后来大家都习惯性放弃我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回不了头了,也没人在乎了。
或许只有坐在摩托车后疾速飞驰,才能找到归属感。
可是老公,他总会在忙碌中停止作业,回头看着我,“你说。”
我就再说不出一个字。
那个时候我总想,他怎么就不说“我不介意你的过去”这样贴心的话呢?我不想他知道我曾经那样荒唐的日子,不想他像其他人一样,冷静地分析当初的一切,不想他责备我当初应该如何如何,不想都不想……
我也没有告诉他我觉得一切是注定,注定回到那段时间,让所有一切归零,重新开始。
我只是想让他陪着我。而不是放任我一个人像个傻瓜一样,混在一群孩子里面装嫩……
然而……是因为他知道,所以他才背着书包陪我一起上学么?是因为他知道,他就默默地承担着改变后的一切?
所有的,不言而谕。
我只是……
只是突然发现,原来我爱你。
我双掌揉了揉他的脸,用我难得一见的温柔说,“下午放学,我们去买辆自行车吧。”
孟川和雯雯中午只有一个小时放饭,所以不能归家,相较之下,学生中午的作息时间还是足够让这些发育中的未来国家栋梁得到休息。
回到家开门后,客厅中心的电视机,正欢快的播送着广告。
某个声称会做饭的小东西,用一种理所当然地姿势占据着沙发,手里的遥控器掉在地板上。鼻孔大概是被鼻涕堵住,发出微弱的呼噜声,小嘴微张协助呼吸,然后透明的液体顺着嘴角滑落在大红色真皮沙发上。
若我判断无误,那透明液体是口水吧,昨天我还把头同一个位置看电视来着……我头皮一阵发麻,“约翰!”
约翰条件反射地一弹,叽里咕噜地冒出一句什么话,然后揉揉眼睛打个哈欠抹抹口水看着我们,一副不在状况中不满模样,“你吵醒我了,茉莉花。”
老公说,“你挑衅到我老婆了,约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