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曾好奇地问过她,喜欢他什么啊,靠得上吗?以后,还不得你养他?
“不要紧。”倪胜男抿下一口的甜蜜,拿起一个铁丝编的鸟,说,“你看,这是他送我的。”
那男的手跟嘴一样巧。
“他说是孔雀,你看这尾巴,要是涂上一点蓝绿的油彩,一定会很漂亮。”
母亲仔细地看了,是一只仰首嘶鸣的鸟,好吧,她说是孔雀就孔雀,那就是一只在叫喊的孔雀。在倪胜男自杀以后很多年,母亲突然悟出来了,那只孔雀就好像是她的写照,或者一个宿命。
“谁听过孔雀的叫喊,美过于脆弱,一旦损悔,永远不再”。
当然,那时,倪胜男只看到孔雀的美丽。
一个柔和的春夜,月色在哇声与虫鸣的推举中铺陈进屋。母亲迷糊中听到门轻轻推开的声音。是倪胜男回来了。这些夜,她经常会溜出去,大概春天到来的缘故。
母亲翻个身,继续睡。却听到哭声。细细碎碎传来,如撕纸一样,琐细而尖锐。
母亲侧过身,说:怎么啦?
倪胜男抹了抹泪,说:怎么办呢?
“什么怎么办?”
“他想回城,但是指标有限。”
“那怎样,大家不都在等?”
“他说他等肯定没希望,他不如别人。”
“那怎样?谁让他不出息一点。”
“他说他要娶大队书记的女儿。”
母亲恍然大悟道:哦,难怪近些时他和翠蓝在一起。
“我怎么办?”
“不要算了,你这样的人谁要不到,他不要你是他的损失。”
“可是,我爱他。”
倪胜男从床上拿起那只铁鸟,小心地抚摩着那想象中的雀屏。月光拂上她的脸,有一种圣洁的光辉。
几周后,那男的与大队书记的女儿热热闹闹地结婚了。酒席上,倪胜男并未出现。晚上,母亲在河边找到她。她转过头,冲母亲勉强笑,说:没关系,他跟我说,进城后就离婚的。但是眼泪落下来了。她开始哭,肩膀耸动,却无声。她这样骄傲干净的人必是无法忍受这种不洁,但是爱情往往有颠倒黑白,扭转乾坤的力量。
再后,那男的如愿回城。再后,大伙也纷纷鸟兽散。
母亲回了苏州,结婚生子。倪胜男去了上海。各人过各人的日子。
不相见多年,一日聚会,母亲从别人嘴里听闻倪胜男的近况。那男的的确离婚了,但是却没有娶她。而她已经有了身孕。一个人开一家小卖部,辛苦度日。
母亲去上海看她。
她苍老了很多。早年的芳华早已过滤成时间的影子。
在石库门一间窄小的亭子间,她与母亲相顾无言,她拿出那个孔雀,把玩着。
“你嫁人吧。”母亲盯着她逐渐隆起的腹部。
她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