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学家,这是什么?”默言蹲下来问。
考我?小潮晃着头,说,这个是非洲菊,又名扶郎花,菊科、大丁草属,多年生宿根草本植物,属半耐寒性花卉……
“哦,你真厉害。”默言无比景仰。正要问另一种,那农人早就憋不住了,说:姑娘,这是土豆苗。
默言笑。小潮咕哝着转过头:笑什么呢……
“你有没有想起你把土豆当非洲菊。”
“哦,那是天色太黑了。”
“小潮,为什么不报考园林专业呢?”
“那就见不到你了呀。”
“你想说这就是传说中的缘分?”默言套用小潮的话。
“yes。”
两人在旁边的石椅上坐下,旁边有刚刚败去的连翘,黄色的花残损了好多花瓣,像掉了牙的老太婆,但还努力地卖弄姿色。路上有络绎不绝的车、行色匆匆的人,忙来忙去,也不知道大家都忙什么。
“歇一下好了。”小潮踢着脚下的石,嘀咕着。
“恩?”
“默言,我突然想结婚。”
结婚?不相信爱情的小潮要结婚?默言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很无聊。也很倦怠。”
“可是——”
“对象是现成的。有个男孩子喜欢我。叫杜铭。家境很好。他跟你很像,非常罗嗦。每天都会发短信告诉我第二天的天气,我咳嗽几声,他都想拉我去医院,说,咳嗽可能是感冒,可能是肺炎,也可能是肺结核的症状,千万不可小视。我和他去玩攀岩、蹦极,他不敢玩,在下边看着我,脸色煞白,下来后他说:小潮以后不要玩了,你要掉下来怎么办呢?我从没想过我会掉下来,可是看着他紧张的模样,我心头会突然一热。默言你说,如果气温一直停留在零度,就成亲——”
“后面一句是,或把彼此的身体挪到晒得到太阳的地方。”
“需要互相挪吗。如果那样费劲不如取暖了。”小潮抬头看天。默言也看。两片沉沉的云倏忽撞在一起。
“默言,你有罗曼蒂克精神,喜欢看日落,雨下,水流……”
“对,很矫情不是吗?”
默言迷糊笑一下,想起曾经,她们在学校顶楼看日落。晴好的天,日头的下沉是个冗长而艰难的过程。看着看着,小潮总会不耐烦,扁扁嘴说,又不是明天不能出来。装吧。默言说,多好看啊。凄美绝伦,就像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不过是到了告别的时候。小潮努一下嘴,说,拜托,真正的告别从不带形式。依我看,更像妇人分娩。那是一种仪式。光宗耀祖。不过最好生个雄性小太阳。
她和小潮是朋友。可是她总是无法走近她的世界。小潮满脑子奇奇怪怪的东西,很多时候,默言都觉得她更像是来此世作客的精灵,而她有幸接待了她。
“我觉得庸俗才是矫情,在普泛的眼光下敢表达自己需要勇气。可是,大概我们都做不到。”小潮依旧盯着天空,脸上有树木摇曳的影子,眼睛却亮着,清澈凛冽。就像默言第一次看到她。
彼时,她坐在上铺,带着耳机摇头晃脑听音乐,两条细瘦的腿在铺下晃荡着。
默言弯身拣起被她挤落到地上的格子衬衣。
“谢谢。”她看着她。目光就是这样清澈而凛冽,既诱惑又有点拒人千里。
小潮的妈妈来了,坐在默言床上等,等到熄灯,尚不见小潮出现。
默言将她安排到学校宾馆。回到宿舍,看到小潮回了。翻着她妈妈给她带的零食。
“你去哪了,快。”默言拉着她的手,试图将她送到她妈妈那里,小潮一根根掰开,说:你叫她回去吧。”
“怎么啦?”默言觉得很奇怪,换她妈妈来看她,她不知要多高兴。
小潮看看她,下楼梯。她跟着。到外面,小潮说:我妈妈结婚了。
“恩?”
“改嫁了。”
默言才明白过来,她父母离过婚。“婚姻有时候很盲目,结束一段乏味的感情,不一定是坏事。你妈妈年轻,当然需要重组一个家庭。”默言尚不知情味,却煞有介事地劝慰,“当然,你也许觉得受伤。”
“我没什么受伤的。我就是不知道她活着的意义是什么。”看默言愕然的样子,小潮又笑着说,“你父母关系好?”
“那个当然……”
她们就这么接近了。
大二不到,小潮就拥有一拨三教九流的朋友,多是男性,大概喜欢她。小潮有特殊的气质,凌厉、桀骜,有时又温存细软,就像她脑子里跳跃的思维,让人说不清楚。
默言时常代她填坑,应付点名的老师。作为回报,小潮时常给她一张电影票。她有个朋友是一家电影院的经理。默言于是养成了周末看电影的习惯。在两个小时内看完别人的人生。结束的时候,总是要待到最后,看人潮流完,伸伸懒腰,略微的反刍一下。接上自己人生的步履。
“我跟你热衷看电影是一样的。”有次,她问小潮是否交男朋友,小潮这样回她。
“看男人?”默言惊呼。
小潮笑,眼中闪过波光:你窥伺别的人生,我窥伺其他性别。
“除了外观,他们有什么不一样吗?”
“那,电影呢?你与电影。”
“电影是一个浓缩的梦。”
“男人是女人浓缩的想象。”
后来,小潮在外面租了个房子,没课的时候,默言便去那里看碟。看碟的好处在于看了一遍不够可以看第二遍,甚或没看懂或留恋时可以让它暂停,待心灵消化过后再重新开演。而人生不能这样。这也是默言觉得神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