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里要打烊了。他醉得不省人事,还有点发烧的样子,我们就从他的手机里调出你的号码。你快过来吧。我们这里是——”
怎么抽中她?他电话簿里那么多人。默言有点怔忡,用枕头狠敲了几下脑瓜,勉强把睡意掸掉,而后,有些忐忑地去了。
一家普通的酒吧。陆非凡醉死在里头,整个人歪扭地躺着。衣服、裤子上溅满了呕吐物。秽物已被清除,服务生正在喷洒空气清新剂,饶是如此,室内还游荡着一股酸腐气息。
“对不起对不起。”默言就像老婆一样为闯祸的老公向店家连连致歉。
“以后让他少喝点,他酒量不好。”
“会的。”默言问服务生要了毛巾,给陆非凡除去身上的污迹。
“你看是不是有点烧?”服务生在边上问。
默言一搭额,有点热,但或许是酒精的缘故。便说:不要紧。他开车来的吗?
“是啊。”
“知道——他住哪里吗?”
服务生奇怪地摇头。
默言无奈,只好狠狠推陆非凡。他迷蒙睁开眼,看到默言,说:灿,你来了。语气极平和,眼光很依恋。默言心里咯噔了一下。灿,是他前妻吧。
“住哪里?”她有点不耐烦地说。
“哪里?哦,你不知道的,这里是北京,不是上海。我住在哪里,哪里?某某路,某某花园。”头一耷拉,眼皮又合上了。
默言粗鲁地从陆非凡口袋里摸出车钥匙,和服务生一起将之弄到车上。
一路上,机械地开着车,什么念头都没有。
快到的时候,躺在后座的陆非凡突然喃喃说:灿,你不要走嘛。默言抬起头,从后视镜看到陆非凡卸掉职业伪装后天真驯良的脸,心又重重咯噔了一下,像迷糊中走路蓦然撞着了什么似地痛,便迅疾摇下玻璃,有晚风清爽地进来,她狠狠舒了口气。
到社区,她叫来保安,帮着将陆非凡扶上去了。保安走后,默言一手扶他,一手摁门铃。陆非凡死死靠着她,醉后的身体沉得像猪,在等门开的漫长时间,默言觉得自己就像废墟中一块岌岌可危的墙壁随时可能倒下。
很久后,门才开。有个孩子揉着眼睛睡眼惺忪地叫:爸爸爸爸。
从那睁开后几乎一样的明亮眼睛,默言猜出男孩应是陆非凡的儿子。
“你爸爸醉了。”默言对小男孩说,小男孩戒备地看着她,圆溜溜的眼睛似乎流露着担忧。默言又说:你是男子汉,我们一起把爸爸架到床上好不好,来,你拉爸爸左边的手。小男孩听话地拉爸爸的手,用了很多力,就像真是个男子汉。
默言费劲地将陆非凡搬到床上。脱下鞋子,又给他盖好被子。小男孩在门边看她。默言出去,蹲下身,说:我叫默言,你叫什么名字?小男孩想了想,说:我叫邦邦。
“哦,邦邦,很好听的名字,好像在敲东西,邦——邦——”默言用手比画着。
“不对,爸爸说是开炮的声音。”
“是吗?”默言不禁笑,又问,“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
“苏阿姨回家了。”苏阿姨大概是保姆。
“你妈妈呢?”明明知道陆非凡离过婚,默言还是憋不住好奇,问了。
“妈妈早就不要我们了。”
哦。默言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又看邦邦,小男孩看上去很瘦弱,似乎也很孤独,就起了深深的怜悯。她一直很喜欢孩子,便忍不住多话:邦邦,你睡哪里?默言跟你玩一会。有积木,有小汽车,有皮球么?
有。邦邦骄傲地回答。居然拉她的手去楼上。默言打量了一下房子,是复室。不算太豪华,明快简单的风格,看上去有点空落,也许是人少的缘故。
邦邦将他的玩具一一掏出来。默言和他一起比赛车。自然,她乐意输给他,边夸他,好棒。邦邦脸上绽出了亮晶晶的笑。她又和他一起搭积木。又故意跟他争论,应该留一扇窗。邦邦说不留。她说,那夏天怎么办呢,会热死的。邦邦说有空调。她说,还是风好吧。风是流动的,就像天上的云一样,就像太阳公公一样。他们吹进来,是因为喜欢小朋友。邦邦就说:那听你的。留一扇窗。她说,谢谢邦邦。
过一阵,邦邦对她说:默言,我饿了。
默言说,好,我给你拿吃的。下楼到厨房,却发现冰箱里除了酒和饮料什么都没有。忽然想到,小区外有个24小时营业的永和豆浆。便对邦邦说:默言给邦邦去买馄饨好吗?邦邦歪头看她,只玩了那么一会,眼神就依恋了,说:默言你是不是要走了。默言说不是。邦邦说:默言,你带我去吃。我不喜欢一个人在家。
默言想了想,就带邦邦出去。门未锁。
给邦邦点了馄饨,自己喝豆浆。边问邦邦:有没有上学?
“上幼儿园的。苏阿姨回家才不上的。”
“那,就一直在家么?”
恩。邦邦说,“一个人玩。中午,爸爸派人给我送吃的。”
“这样?哦,明天是周六,你爸爸可以好好陪你了。
才不。邦邦噘嘴说,爸爸没有休息日。
“那你妈妈不来看你吗?”
“妈妈,我从来没见过妈妈。”邦邦黑色瞳孔中浮出一抹与年纪不相称的郁积。
“默言,你说,爸爸妈妈是不是应该和孩子在一起?”
“啊。”默言愣一下,又点点头。可是,她无法向他解释为什么他的父母不能跟他在一起。她只能想,但凡她有孩子,她一定会用尽全部的力去爱。
“默言,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