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非凡泪如雨下。
在当地火化了。他捧了骨灰盒回来。将它与母亲放置一起。然后他又在园子里种了一棵栎树。据说这种树很好养。也据说夏天的时候,会开簇簇粉色的小花,像妹妹这样臭美的丫头是需要这种装饰的。
灿,你永远在我身边了。
阳光酷烈。可是他的心却如秋收后的荒原,野火在一点点地烧,终于干净了,连残渣都不剩。
他觉得累。30多年来的疲倦和虚无像一个茧一样把他一点点裹起来。他的意志沉睡过去。
“你不用太责怪自己。正如她所言,她是怀抱着希望去的。你要相信她会有一个更好的未来。”默言叹口气。
静了静,又说:你还有邦邦。
还有她。她没说。不必说了。她不过是一个凝望的人,远远地看着他在这个人世或喧嚣或寂寞的活。她懂得他,但终只能留下最后的背影,将他叠在内心深处,等着记忆自动删除。当然,她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记忆不会比生命更顽强。但是她离那一天之间究竟隔着怎样的距离。
“起来。”她抓着他的领子,振作精神,笑着说:“洗个澡。你真的很脏。又脏又臭。”
她放了水。试了试水温。
将他的睡衣抱进去,扭头说:可以了。
他慢慢下床,站起来的时候,趔趄了下。她奔过去,扶住他,说:你一下老了50岁。
他笑一笑。
她替他解衣,说:你别难为情,我反正看过你的。而且现在,我就当你是80多岁的老头。我没有别的意思。一点都没有。
需要强调吗。他温和的目光秋阳一样搭在她脸上。
她的手微微地痉挛了下。
他躺在浴缸里,她把水温调得稍微低一点,手很缓慢地拂过他的全身。最后一次这样近地接触他了。最后一次,像妻子一样爱着他了。最后一次,看他像个婴儿一样毫无掩饰地将自己奉献在她面前。她心里有着涔涔的湿意,又热乎乎地,为着他安静温和的注目,为着他信赖的裸裎。她嘴角微微扬起,迷迷蒙蒙着他,而后轻轻哼一支儿歌。
风不吹,树不摇,鸟儿也不叫。
小宝宝,要睡觉,眼睛闭闭好。
他闭上眼睛。感受无声的爱在心里攒涌的感觉。像阳光跳荡在多瑙河上。
“默言。”
“嘘——”她阻止了他的话。挠着他的脚心。说,“享受。”她不知道他想说的是:想不想看看阳光下的多瑙河。我们一起。
那个晚上,他在她怀里睡。柔软的身体与美好的梦境让他迅速放松,沉酣地睡去。许多年之后,岁月把他压榨成一个无悲无喜、无风无浪的老头子,他也不会忘记那个梦。
秋日丰实的阳光重重地涂染着多瑙河,她和他飞扬恣意的笑划开层层细浪。生命与爱情在梦里双双丰收。他的眼内全是金色。
他睡了很久很久。久到邦邦以为爸爸不会醒。
“不会的。”默言做好丰盛的菜,“爸爸以后会很快乐地跟邦邦在一起。”
“哦。”邦邦无滋无味地低下头。
默言出去看园子里的树。新栽的,因为乏人浇水,有点蔫,她舀来水,让树吃了个饱。然后抱着膝坐在园子里的台阶上,发呆。
邦邦坐到她旁边,也抱着膝,发呆。
一阵后,默言搂过他,他倒在默言温暖的怀里。就像几年前,这个怀抱是他熟悉又留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