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家居博览会回来,老赵天天窝在自家小院的木工房做家具。
他以往总是琢磨着要做出工艺繁复精美的家具,这次去海城一看就傻眼了,家具业的飞速发展使得“唯工艺论”早已不是市场主流。如今,大部分的消费者追求的是功能强大、适配于各种家居场景的家具,并且对利用率高、空间占用量不大的小家具有非常高的需求。
老赵本就是厂里数一数二的木工师傅,手艺好、审美高、思维活,在展会得了灵感立马整理思路,开始画图、试做。
周景元见他一点都没有要回厂里的苗头,便兵出奇招,动不动就上他家去。老赵烦得不行,瞅见他进院子就撵人:“你见天儿地往我这儿跑,工厂不要了?转型不做了?”
周景元熟门熟路地往他的木工房里钻,笑:“不耽误。”
“你就别‘三顾茅庐’了,我的米都给你吃贵了。”老赵耳朵上别着铅笔,手里拿着直角尺往木料上比划。
“您回厂里,我就不天天缠您了。”周景元拿着手锯,等老赵放下直角尺就递上去。
老赵接过手锯,不说回也不说不回,睨他一眼,重新埋头捯饬手里的木头。
“您不是要研究做新家具吗?在家拘着施展不开。”
“我乐意。”
“我不乐意啊!”
“嘿——”老赵奇了怪了,“你不乐意得着吗?”
“我师父天天窝这里吃木屑,我能高兴?”周景元说这话肯定有拿甜言蜜语哄老赵的成分,但也不全是“哄”。
周景元从小跟周泽安在厂里转,木工师傅的手工活他见多了,自然也想上手学。不管师傅们是因为他“小太子”的身份,还是因着他人俊嘴甜,总之他们都愿意教他。周景元整天拿着铅笔和尺子东画画、西涂涂,拿锯片和小手刨把师傅们切下来的边角料变着花儿地玩,动作标不标准另说,总之是把耳濡目染的依葫芦画瓢学了个遍。
耳濡目染的除了手工活儿,还有师傅们平常爱好的烟酒茶。车间内严禁吸烟,师傅们就浓茶不离身,走哪儿都端着。周景元见多了,自然不习自得,他的第一口茶就是在老赵的茶缸子里喝的。
那天大概是渴极了,师傅们都在忙,没人注意,他踩着凳子爬上了木桌。老赵用的是搪瓷茶缸,刚倒了开水,敞着盖在散热。周景元对着热气吹了又吹,嘴唇还没沾到,就被老赵发现了。
小人儿经常来,车间里专门放了一个他的喝水杯。老赵给他倒了小半杯白开水,吹凉了递给他。谁知小人不领情,推开白水,只盯着老赵的茶缸舔嘴唇。
老赵哭笑不得,倒了一小口茶在杯盖上,怕烫着他,漾了漾,凉了才递给他。
周景元双手捧着杯盖,学着老赵平常喝茶的样子,摇着头吹了吹茶水,凑到嘴边咂一口,咽下去,再“哈”一声出来。他学得有模有样,逗得老赵和其他木工师傅哈哈大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第一口茶的缘故,他与老赵之间的关系比其他师傅更亲近。后来,只要他来工厂,自己主动跑去跟着老赵,老赵也乐意带着他。虽然没有正式拜过师,但两人似乎都默认了师与徒的关系。
都说“一个徒弟半个儿”,周景元让老赵回工厂自然不仅仅是为了工厂,还因为他了解自己的师父,了解师父在木作上的追求。
“我已经专门给您辟了一个单独的小车间出来,您想搞研发搞制作都行。算工厂的新品类,走私人手工定制的路线,不弄批量化生产。”
“我在家也能搞。”
“按环保标准做的,不吃灰不伤身体。”
“你的那个什么自动化生产线不搞了?”
“搞,年轻工人该顶事儿了。您安心做你的手工,想看生产线可以随时过去监工。”
要论掐人七寸,老赵没见过比周景元更在行的人。他想气人,几个字就能让人起火,要他想哄人,能把话说到人心坎里去,严丝合缝,让人舒舒服服找不出一点错处来。
但是,老赵依旧没有点头:“这些你爸上次来的时候都说过了。”
周景元也不慌,问他:“那您还有什么顾虑?”
老赵叹一口气,放下工具,道:“厂里一直是按件计提工资的。”
“手作跟流水线生产不同,您放心,您的手作车间有新的薪酬标准和模式。”周景元向老赵解释,财务部门已经在做更新了。
老赵摆摆手:“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那是?”
老赵常年在车间,看着工厂一天一天壮大,也看着厂里出现“蛀虫”,痛心疾首之余,只想眼不见为净。他看着周景元,想到老周家创立远星的种种艰辛和付出的心血,到底还是不忍心:“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那么多人想走?不全是因为拉帮结派的小团体,还有派件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