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们争先抢后往里去,李独眼却是一步步往外走,头微微下垂,眼睛盯着自己的脚,不知为何,嘴角扬不起来,莫名,有几分落寞。
出了船舱,李独眼去了船尾,对着江面发呆。
时间一久,有些记忆似乎都变得模糊,两辈子的记忆相互重叠,难免有时会糊涂,那些记忆究竟是真实存在过,还仅仅是自己的梦境?
他依旧是个“走南闯北”的土匪。
匪盗自然是刀尖上嗜血的人,有一天没一天的过着,太平日子有平静的活法,乱世里,亦有各自的生财之道,知道有一日,他碰见个很不一样的姑娘,如同平静的池水被扔进一颗石子,只是小小一颗石子,却掀起一池的波澜,犹如惊涛骇浪,如此波涛汹涌。
他们不是一路人。
可“情感”这个东西十分奇怪,太奇怪,他根本无法控制。
除了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国家大事”上他更不可控制。
连他都听说了,地龙从皇城里探头,皇帝所在的宫殿竟垮塌,紧着是长安周围几县跟着地动,向东一带汴州、魏州连降暴雨,河水溢出,庄稼地成片被淹,山石滑落,牲畜被砸死或淹死,尸体在河面上飘,难民往城池里去,许多城索性大门紧闭,大批人饿死在城外,一种不知名的疫情开始传染。
听说很快,一座座城,变成空城。
而朝廷正集中精力对付西北塞外的敌人,塞外大国联合七八个小国,一同攻打富阳,本该是秋收的季节,偏偏今年收成不好,粮食丰产地又被漏出的湖水淹泡,屋漏偏逢连夜雨,缺粮不说,今年的冬天异常寒冷,镇北军甚至有军人饿死、冻死,三个月不到,富阳被敌军占领。
那位“姑娘”在这时倒下,她跟他说:“李公子,小女知晓你是个好人,多谢一路相伴,如有来生,一定要让小女报答你。愿天下太平,无流离失所,无挨饿受冻……”
李独眼还想她唤他“李公子”,怎么听怎么别扭,而那人已经在他怀里闭上了眼。
他就一直抱着她,躲在一个大缸子里,外面到处都是厮杀声,惨叫连连,热乎的猩红的血,顺着缸子盖飞溅到他脸上。
等他再睁开眼,他却是躺在大山里。
不知怎么一回事,却知道自己时常能清楚回忆起过去,还能在梦里见着些场景,场景不断重复,一次次清晰,最终拼凑出完整的画面,比如,他会在剑南道一带的山里见到一伙人,那些人身上背着个大坛子,队伍末尾是个文弱书生打扮的男子,他身后是——是她?
在他亲眼见着她的时候,他知道她与她长得极其相似,几乎一模一样,却不是同一个人。
他在梦里还见着许许多多。
他终于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长安。
一支队伍浩浩荡荡出城,周围百姓夹道相送。
芳草在人群当中,对着那马车使劲儿挥手,尽管车里的柳微根本就看不见,她还是用力挥手,柳微不准她跟着一同去魏州,让她替她去郭府陪郭老爷子。
“街上人多,先去铺子里坐坐吧。”董吴特地来寻她,让她去茶铺里歇息。
芳草愣愣点头,刚跟着董吴走进铺子,实在是忍不住,眼泪跟掉豆子一样往下落。
“董医官的医术,咱们是都知道的,他跟着去,咱们能放心不少。”
柳微前往魏州的半月后,离家五年的张泽易终是返回长安。
回张家换过衣服后,他马上命人带着物件出去,张泽瑞送他去皇宫。
“你看什么?”他见弟弟一直盯着地面打量。
“这路。”他跺几下脚,语气里有几分嫌弃:“还没我回海的路平整。”
张泽瑞想说怎么可能,话到嘴边变成了:“那可不是。赶紧进宫去,把你这一车车好物件献给陛下,陛下立马将你调回长安。”
“哥,你去回海瞧瞧,我们回海当真不错。”
“你们回海。”
谁能想到啊?
堂堂阔少,曾经赫赫有名的长安第一才子,身为富三代的张家三公子,竟然去西北一个小地方当县令,一去就是五年,五年没挪过窝。
他不光是当县令去了,还去当了实实在在的农民,脱了鞋袜,卷起袖子,扛起锄头,翻地、播种、施肥那是样样都会。
在积攒几年的农业生活后,张泽易获得真正的果实。
他带着收获的粮食回到长安,回海那个难以种出粮食的地里,得到了土豆、西红柿,一些野菜,以及重量级选手——玉米棒子。
从回海到长安需得些时日,玉米只能晒干,掰下的玉米粒磨成玉米渣甚至玉米面,除了玉米,回海当地百姓都吃上了土豆,土豆运输的时候担心发芽,张泽易便让人做成了土豆干。
李砚就吃到了玉米羹和土豆干。
张泽易道:“特抗饿!”
于是乎,张泽易升了。
张泽易却表示自己不要升职:“陛下,派我去魏州吧!我,微臣愿运送粮食去魏州。”
陛下驳回。
张泽易老老实实退下。
“成啊,我自个儿去!”
原本要偷摸着出城的张泽易,得知有关胡姬公主的消息,富阳那边的事情他听说了些,见着又有影,他赶紧跟着尾巴跑——在长安城的张泽易,那跟西北偏远小县城的芝麻官可不同,用不着多费劲儿,他就见着“心心念念”的胡姬公主。
美人,的的确确是少见的美人。
忽略这些外在,张泽易直接问起有关鸿鹄族人的事情。
胡姬公主坦然道:“早年,阿卡带着一些人离开了我们,他瞧不上哈斯塔尔的做法,算是脱离了原本的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