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橙吃完晚点心,内务府的人也收拾停当去了。屋里铺了金地福禄寿禧纹羊毛毯,脚往上一踩,软软的,无声无息。窗上新糊了浅紫色蝉翼纱,举目一望,犹如薄云绯霞。大柜小箱,高几矮凳,通通换成了御制紫檀木。又新添了四五样摆设:如外屋的缕空雕花刺绣牡丹纹屏风,窗下半人高的玻璃宫灯,榻上的白玉抱香枕,案前搁的鎏金掐丝珐琅兽耳炉。
海安道:“前些天,炕上的梅花朱漆小几断了半根腿,让他们修,左推右推,过了两三日才遣人来弄。今儿不过半个时辰,竟能将屋子完全变个模样……”
新来的宫婢尔绮笑道:“小主才晋了贵人,内务府的人哪敢亏待。”又朝青橙道:“小主,养心殿传了话,说皇上亥时过来,让奴婢们早先伺候您沐浴穿戴。”
青橙应了一声,尔绮往外头打了暗号,一时便有人端了浴盆,提着热水、巾栉等物进来。若是以前,事事倚仗海安一人,烧水宫人也都是懒懒散散的,非得费上大半天不可。
青橙还未习惯那么多人在跟前伺候,遂命旁人皆退下,只留着海安。她恍恍惚惚的倚在高木浴盆里,水面飘着厚厚一层玫瑰花瓣,雾气腾腾,她看得眼花,仿若身处梦境。明明昨天还是无人问津的小常在,不过想听一场雨,就遭遇如此变故,使得人人趋之若鹜。
或许所有人看来都是喜事,可在她心里,却是一场扰乱心神的“变故”。在潜邸时,曾死过四个格格,都是受过恩宠的,却没有一个好下场,除了生下皇长子的哲妃有被追封,其她人只怕葬在哪里,皇帝都不知道。先行皇帝驾崩,潜邸的所有嫔妾随太子进宫,皇帝登基后,三宫六院,她偏安于一隅,隐隐约约也听过许多传闻,无非是谁又得了宠,谁又死了。
若说喜悦,惶恐更多。
海安一面往浴盆中添滚水,一面问:“小主想穿哪件衣衫?”
青橙眯着眼,道:“素日穿的那些就好。”
海安往外头提了桶热水进屋,道:“那怎么行,您平素穿的多是半旧不新,奴婢思量着,上月新裁的秋装倒是不错,只是颜色素净了些。”
青橙道:“就那件吧。”正是说话间,忽听外头有人慌慌张张道:“小主,皇上来了,圣驾已经到了院门口。”
青橙受了惊,坐得紧绷,问:“不是说亥时才来么?”
尔绮道:“奴婢也不知道……”还未完,就听她高呼道:“皇上万福。”
皇帝的声音醇厚而温和,并未因青橙没去接驾而生气,问:“你主子呢?”
尔绮结巴道:“主子……还……还在沐浴。”又急急忙忙求饶,道:“皇上恕罪,养心殿传话说皇上亥时才来,所以小主还……”
皇帝的话简而短,道:“无碍。”他径直往外屋的方凳上坐了,见跪了一屋子的人,便道:“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
众人面面相觑,齐齐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