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尚微望向李承珩,李承珩正紧紧盯着瑟缩在他弟弟怀中的女人,这是陈尚微最熟悉不过的眼神,这样的眼神曾经久久地在她脸上萦绕不散。
这个眼神叫做嫉恨。
陈尚微只觉浑身发冷,她不等孟追欢反应,便骤然下跪,“妾身以为,小孟舍人怀孕一事,正说明了,此事和蓬莱殿脱不了干系。”
李承珩瞪了一眼跪在地上浑身发抖却语调有力的陈尚微,他低声唤了一句住嘴想将她拉起来,这个寻常最听他话的女人此时此刻却迸发出一股没来由的力气将李承珩挣脱。
陈尚微指着孟追欢道,“圣人明鉴,她今日一口石榴汁都未饮,全都被秦王洒在了她的裙子上,且她说是更衣,却被甘棠带走久久未归,若不是皇后、秦王事先知道她有孕,不敢让她饮这石榴汁,又怎会如此啊!”
陈尚微磕头道,“显然是蓬莱殿知道她有孕后,设下此局,只消说出她怀孕的事实,便可将蓬莱殿众人脱罪。”
“可是真有此事?”
陈尚微扬起头颅,“殿中侍立宫女皆可作证!”
“好,好,好得很,”李忧民望向仍旧不发一语的宇文飞燕,“阿燕你告诉我,你可真会做这样的事情?”
“圣人可知道今日在明德寺前,臣妾祈求什么吗?”宇文飞燕在殿内环顾一周,最终目光落在李忧民愠怒的面上,“臣妾祈求观世音菩萨在上,保佑李氏子孙,身体康健、福祚绵长。”
“我要得不是这个,我要你的解释,你的辩驳,你告诉我,有什么可以证明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李忧民的手掌将佛珠拍得阵阵作响,他对着宇文飞燕怒目而视,“若是你说不出来,朕就只有废后了。”
“此局环环相扣、无可指摘,臣妾没有什么可解释的,”宇文飞燕不忘补充道,“圣人废后也无妨。”
“你——”
李忧民的话被殿门外一彪形大汉的暴和堵在口中,宇文飞熊本是外臣,但听得今夜阿姐被人构陷,他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便要硬闯上殿。
“圣人说废后便要废后吗?”
宇文飞熊竟连行礼也未行,便对着李忧民怒目嗔视,“圣人还记得以前你和你哥哥被哈丹巴特尔打得如丧家之犬一样,求我父亲出兵救你们的样子吗?你还记得你舔着脸求娶我的姐姐,然后转头却说自己仍在泉州有糟糠之妻的样子吗?你还记得薛观音要将你赶杀殆尽,你跪在我父亲的坟头,说要我们与你举大事,哭天抢地说你与鲜卑共治天下的样子吗?”
“舅舅,不要再说了。”李承玠越听便越心惊,想将宇文飞熊从殿中拖走。
宇文飞熊臂膀一挥便将李承玠甩开,“这是大人的事,这里没有你们小孩说话的份儿!”
“李忧民,你的天下,有一半都是我宇文氏打的!”宇文飞熊斜睨着李忧民,“剩下一半,是我外甥,你儿子打的!你现在跟我说,你想废后?”
孟追欢被宇文飞熊吓得浑身一抖,她将李忧民因愤怒而扭曲的表情收于眼下,这是帝王之怒,要伏尸百万、要流血漂橹。
宇文飞燕轻叹一声,她既恨这样敢爱敢恨的弟弟,也爱这样敢爱敢恨的弟弟。
宇文飞燕的声音空灵飘渺,如同草原上翱翔天际,捉摸不着的白鸽。
她与宇文飞熊并肩而立,强压着那个比她健壮许多的男人和她一同跪在李忧民面前,“幼弟无知,臣妾替弟弟给圣人赔罪。臣妾的弟弟性格鲁莽,乃一介武夫;臣妾缺少妇德,不通宫务,难以担当皇后大任。”
宇文飞燕的身子埋得极低,她紧紧握住宇文飞熊的手,“臣妾自请同弟弟去陇右为大梁镇守边关,抵御突厥南下劫掠,赎清臣妾与弟弟今日所患之罪。”
李忧民听到她的求情,骤然间浑身上下的怒火都消退了下去,“阿燕,你果真要如此吗?”
宇文飞燕跪在那里,却不是跪她的丈夫,也不是似是在跪她的君主,只是如同在明德寺祈求神明一般虔诚合掌,“臣妾只求如此。”
孟追欢的心中无疑是震撼而激荡的。
她自被姨母接入宫以来,便一直被教导着该如何做一个皇后。
皇后要淑慎勤勉,母仪万方,才能打理好上下宫务;皇后要知书识礼,表正六宫,不能被挑出一点错漏;皇后要柔顺恭谨,厚德嘉贞,悉心辅佐好劳心国事的丈夫。
如此这般、条条框框,才能做关雎凤仪、正位中宫的皇后。
李承玠的阿娘呢,蠢顿不通宫务、粗鲁不理庭训与皇后之行大相径庭。
可宇文飞燕今日就是这样跪在这里,对她薄情寡义的君王说,要与弟弟去镇守边关,要挣脱蓬莱殿恢弘的金笼,要重新做回无边戈壁上翱翔振翅的飞鸟。
:宝帐鸳鸯春睡美
浴堂殿,天子居所、龙楹螭檐、锦绣宫阙,孟追欢被小内侍领着自麟德殿而出,前往浴堂殿听圣人问话。
那内侍将她领着到一紫檀胡凳上坐好,“圣人吩咐过了,孟娘子在这里坐着便好,若是无聊,也可以赏玩一下这幅画解闷儿。”
孟追欢徐徐将桌面上的卷轴展开,画得是一只猛虎与一只小虎嬉笑玩乐,不似是什么名家大作,可画作的左上角却被题了“虎毒不食子、人毒不堪亲”一句。
李忧民掀开珠帘,拦住了孟追欢行礼的动作,“坐吧,我们李家子孙单薄,就等着你肚子里的这个呢。”
“圣人,这画是……”
李忧民勾起嘴角,“赏你和阿玠的,回去记得挂在床头,日日看着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