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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第1页)

俄而,李承玠身子又僵了僵,“欢娘,我们分开吧。”

孟追欢一愣,“李承玠,你这是什么意思?”

在孟追欢将两个孩子对换身份后,她想过李承玠质问她、诘责她、一段时间不理她,却唯独没想过是这样一句风平浪静的“我们分开吧”。

“欢娘,我累了,你总得让我歇歇,”李承玠沉默了半响,“我如今只想守着阿新平安长大,守着我们的秘密永远不被人知晓。”

“那好啊,李承玠,”孟追欢吹灭烛火,她怕李承玠看到自己的泪花,漆黑一团中她缓缓说道,“从今往后,我们各自嫁娶,两不相干。”

供养石窟低矮,他佝偻曲身只为描摹她的脸,如今她就在黑夜中低低啜泣,他却再也不敢看了。

李承玠将自己的虎口掐出一道道血痕,咬牙道,“某麾下都是武夫粗人,朝中各方势力虬结,还需要夫人多加指点。”

孟追欢话中似是带了哭腔,“长安诸事繁多,还要请王爷照拂,”

李承玠照拂、孟追欢指点,从今日起,他们可以是促膝把酒的多年老友,可以是连宗结派的朝中朋党,就再也不是念过催妆诗、结成铜镜钮、饮尽合卺酒的爱人。

孟追欢昨夜蜷缩在被窝里泪水止也止不住,今天却要强打起精神开门迎客。

从前她姨母薛观音得势之时门庭若市,仕人攀附谄媚、逢迎巴结,如今门前却鞍马稀少、冷落凄清。

幸而薛观音颇爱培植旁支学子,供养读书、举荐入仕,因此如今在朝中能说得上话的官员也有二三十数,虽都不身居高位,但在大梁官场人人都能写折子,人人争当谏臣的风气下,一人一口唾沫也是能淹死人的。

孟追欢召来这些人,只说让他们写折子大行立长论,对李承珩多加溢美之词。世家大族虽不会明面参与夺嫡之事,但私下为皇子招兵买马、亦步亦趋的事儿从来只多不少。这些人受薛观音、孟追欢恩惠颇多,自然大举联合同僚进言。

这么一去二回,如今大梁官场上为着立储一事也算是人声鼎沸。

不久后,孟追欢竟收到了李承珩的帖子,邀她去平康坊南曲饮酒,从前都是她拿别的男人取乐,敢以她为乐的,李承珩倒是第一人,孟追欢叫来府上打手,准备好生会会李承珩。

——脂粉华妆、瑰逸艳色,平康坊是销金窟、也是烟花地。

平康坊的假母见惯了穿胡服的娘子,待到她出示了帖子,就将她往席上引。

那是一清幽敞亮的厢房,窗印梅花、炉烹雪水、抱月琵琶,李承珩惬意地随着乐声哼唱。

孟追欢心里清楚,李承珩再荒唐也不会叫她瞅见他的风月事,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李承珩喊她过来坐下饮酒,只说要行个酒令,他做“明府”,喊她做“律录事”

酒令中,有威望的人当监令,负责监督整个酒令活动,大家以称呼县令的尊称叫他“明府”。“明府”下面有两个人,“律录事”和“觥录事”。

在酒令中,律录事专管负责宣酒令、判对错,一般都是名妓们的专职。

孟追欢在心中白他一眼,满桌的名妓娘子,却要让她做律录事,显然是心存戏弄之意。

李承珩却亲自为她斟了一杯酒,由不得她不当,“便以琵琶为题做一首诗来,我们律录事娘子乃是百代诗人冠冕孟白甫的女儿,由她评判最好不过了。”

孟追欢面色如常,只当无事,却私底下伸出手到李承珩袖管里,狠狠掐了一大口,他竟也不动,就任由她掐。

孟追欢右侧坐了一满头玳瑁簪的貌美女子,那人对着李承珩微微颔首便举起酒杯道,“往昔恩情最难忘,淑妃犹怜膝上弦。恩隆宠眷今在侧,不见旧时枕边人。

南北朝冯淑妃:北齐后主高纬的嫔妃,擅长弹琵琶,史书上的知名祸国妖妃。亡国后被赐予代王宇文达,仍然很受宠幸,冯小怜便写了《感琵琶弦》:虽蒙今日宠,犹忆昔时怜。欲知心断绝,应看膝上弦。

李承珩看着那吟诗的女子,“玳瑁,你说说看作何解?”

“连冯小怜这样做得出造桥观战、玉体横陈的祸国之人,都会感念从前丈夫的恩情,”那叫玳瑁的女子望了一眼她,“可惜我朝女子多薄幸,连妖妃都不如。”

孟追欢将行酒令的竹筹向她一丢,“你这诗意不好,饮酒吧。”

“冯淑妃当真是一笑相倾国便亡吗,若如此,那还打什么突厥,喊些平康坊名妓往斡难河畔笑一笑,突厥不就溃亡了?玉体横陈之典不知玳瑁娘子是从哪本史书上看来,还是将杜撰的稗官野史当了真,在酒桌上添些笑话出来。”

玳瑁喝尽了杯中酒,用手肘兑了兑旁边那梳着螺髻的女子,那螺髻女子便开口吟道,“浔阳琵琶成名诗,江州司马泪沾襟。五陵往事抛耳后,独余切切错杂弹。”

“海螺斗胆以白乐天之诗为题,白乐天诗中所载之琵琶女,年少时容色倾城、追欢逐笑,被五陵轻薄男儿追捧;等年龄渐长容颜老去,便只能‘老大嫁与商人妇’了……”海螺却低低笑道,“听说孟娘子年少时,昔日曾被赵王韩王同时求娶,不知怎么却最后嫁给行均输平准之法,以官行商的荆国公了呢?”

“你这诗做得不错,”孟追欢握着酒杯浅斟道,“但人倒是不行,却对桌上人口出讥讽之语。”

“桌上姐妹,谁不是教坊人?谁不是琵琶妓?谁不怕将来有‘梦啼妆泪红阑干’的一天?还是该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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