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龙首原狩猎了。”
“大半夜狩猎,你还不如说是去玄武门兵变了……”
李承玠猛得挣扎起身,将孟追欢的嘴捂住,“阿爷正值盛年。”
“我又没逼你弑父,”孟追欢将手掌摊开,“我不过是想问,你愿不愿意和我谈一桩交易?”
“若是其他事,我自然可以允你,但若涉争储,”李承玠轻轻将孟追欢的手拍开,“一律没门儿。”
“不听听我的条件吗?”孟追欢捏捏他的手掌,“你不想将突厥彻底赶出漠北之外吗?”
“我不打突厥难道是因为我不想吗?”李承玠看她一脸认真地模样,刚想伸出手来捏捏她的肉脸,却又缩了回去,“其中牵扯军机要务,我不便与你详谈。”
“你少在这里糊弄我,你们父子征突厥时的每一份战报我都看过,”孟追欢叹了口气对他道,“深入漠北,突袭王帐,两马同行,马歇人不歇,还不带辎重,取食于敌。”
“他们只说你奇袭龙城、战功彪炳;只说你生擒哈丹巴特尔、登临瀚海;只夸你是草原上的闪电、恣意仗剑的少年将军,可唯有看过战报的人知悉,这是多少次和死亡擦身而过——”孟追欢说到此处,险些要落下泪来。
李承玠伸出手握住她的肩头,“欢娘从前不是说,只愿我一晌贪欢、暗约偷期吗?为何提及我的生死,却一副几欲落泪的模样?”
孟追欢神色不大自在,“追欢逐笑而已,只守着一个男人过一辈子也太无趣了些。”
只听孟追欢却不愿谈此感情之事,“秦王可愿以军中势力为我做保,行救亡新法,革羸弱兵政,强甲弓士马,饮马渭川,指日可待。”
李承玠扯了扯嘴角,旁人觉得他已封秦王,争储有望,富贵在前,只有欢娘知道他踏破祁连山缺的抱负和胡未灭、鬓先秋的遗憾。
他既欢喜,却又对孟追欢薄情寡义心生怨怼,只听他嘴比脑快,指了指床榻道,“这就是孟追欢你求人的态度吗?你不如脱了衣裳上床来说?”
孟追欢没想到他竟会口出轻薄之语,转身就要走,又气不过,往他脸上就是一耳光,打得李承玠耳边嗡嗡作痛。
水流潺湲、碧空如洗,李忧民与孟追欢二人皆是头戴斗笠、身披蓑衣,一齐太液池旁垂钓。
“你昨日去见了元展眉?”
小内侍递给她渔竿鱼饵,她便挨着李忧民坐下,“不过是在宣阳坊彩缬铺中偶遇。”
“她不日就要入宫了,以后还会有刘氏、萧氏、王氏……”李忧民抬起鱼竿,又是空空如也,“你是不是偷偷在心里骂我是个糟老头子?”
“臣不敢骂。”
“那你说,为什么我两个儿子都这样大了,还要生呢?”
“臣也不敢说。”
李忧民单手抬起斗笠,一双鹰眼直直地盯着她,“你尽管说,朕也不能诛你九族,顶多罚你去刷恭桶。”
“因为两个儿子都坐不稳这张龙椅。”
李忧民却显然不甚赞同,“朕的大儿子自小从军、能布百阵,以计克敌;小儿子虽长在长安、但却是战功赫赫、两破胡虏的少年英雄,你却说他们坐不稳这张龙椅?”
“他们争得是天下共主,不是可汗的牛羊,杀人流血只能坐一时的龙椅,不能生生世世的稳坐如泰山啊——”孟追欢拉动鱼竿,一条小鱼上钩,“那日蓬莱殿家宴,圣人真是在问德行吗?圣人问的是如何让我们李家本枝百代、传祚无穷——可惜这两人一个答天命、一个答爱子民,这样的答案圣人若是满意,今日我便不会坐在这里垂钓了。”
“儿子不争气能怎么办,总不能丢了吧?”
孟追欢放下钓竿,“儿子不争气,不是还有孙子吗?”
“阿新才六岁,也太小了些。”
“圣人还有几十年好活,不急。”
李忧民认真地盯着她,“你这是什么意思?”
“臣忙于变法,无暇顾及小儿,还烦劳圣人与皇后代为照顾,”孟追欢跪下去,磕了三个头才道,“臣既是请爷爷奶奶照顾孙子,更是将臣的唯一顾虑交出,变法之中,臣不会攘权夺利、呼群结党;不会包藏奸心、摄威擅势。遇告讦诽谤,望圣人信臣;逢痛诬丑诋,望圣人护臣。”
李忧民搭了把手,扶她起身道,“从前变法难以推行,多有人主多疑、摇摆不定的缘故,此番变法,我定护你信你。你需记住,我抚养阿新,是爷爷带孙子,却不是皇帝为了拿捏臣子的软肋。”
“你身有散官头衔,朕会借吏部铨选许你以长安城万年县县丞一职,新法先由万年推行,若行之有效,再遍及全国。”
说罢,李忧民又将放鱼的竹篓递给她,叮嘱道,“冬日冷,带回去给阿新煨些鱼汤喝。”
:驱傩归去作新春
朝中荫封子弟,可以挽郎
挽郎:出殡时牵引灵柩唱挽歌的少年人。
入仕,挽郎所做的便是——牵引灵柩、歌唱悼歌、为国送葬。在丧仪结束后再经吏部铨选,便可入朝为官。
她姨母掌权时,推举女子入朝为官。她只因哭得撕心裂肺、唱挽歌唱得哀婉动人,被选为了淑太妃丧礼上的挽郎,得了个八品散官的头衔,却未曾入朝做事为职事官。
纳八品散官为七品县丞本无不妥,可万年县却大有不同。
万年地处朱雀大街东部,皇亲贵胄、官员豪强多聚居于此,县丞却要协助县令管这其中的农田水利、风俗教化、争讼曲直,万年县中之官,虽官位不显,却是京官中的第一烫手山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