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祚新絮絮叨叨,恨不得将这近一年来的欢喜也好、委屈也罢都一股脑地悉数说出。
孟追欢与宇文飞燕就这么一同坐在蒲团上,虽是稚子童语,她们俩却听得颇为入神。
“唯一可惜的是——阿爷却看不到了。我记得他说他时常梦到从前在陇右守城的日子。”孟祚新稚嫩的小脸上竟然带了几分悲戚。
孟追欢站起身来,准备安慰他两句,却听外面的敲门声又急又重。
孟追欢刚打开明德寺大殿的木门,却听宇文飞燕的侍女噗通一声便跪倒在地上,“娘娘不好了,元昭仪她——小产了。”
:莫恋金笼锁飞燕
麟德殿那厢中秋筵席已开,李承珩却姗姗来迟,他到上首与李忧民告了饶后,又当着众人自罚了三杯酒,他这才徐徐坐到陈尚微边上。
陈尚微闻到李承珩身上竟有些脂粉的香气,她皱眉吸了吸鼻子。
不同于皇商所贡的芙蓉月的妩媚和璎珞颜的轻盈,李承珩身上所沾的脂粉似是亲仁坊崔家铺子所卖的桃花面,桃花面之桃香清甜轻软、行之如春风暖融,又作法不易,价比千金,颇受宫外的世家贵女追捧。
她竟想不出宫中有谁会用桃花面这样的胭脂。
李承玠今日心情甚好,隔着陈尚微便开始揶揄起李承珩来,“大哥今日来得这么晚,是和哪个宫女去私会了吗?”
李承珩轻轻笑道,“我还没有急色到这般地步。”
说罢他突然想起自己刚刚确实是在和一个“宫女”私会。
他对着李承玠挑了挑眉,“刚才我确实碰见了一个丰腴绮丽的美人,说不定二弟见了,都要跟我抢呢。”
李承玠刚欲开口骂他畜生,却忽而听到一声女子的惊呼,随后几名宫女便围上前去,“昭仪娘娘见红了、昭仪娘娘见红了!”
水红色的大袖衫和血水混作一团,元展眉就这么直直地躺下,面色惨白如纸,任由旁边的宫女如何惊呼,她都动弹不得。
太医指挥着宫人将昏迷的元展眉往麟德殿后殿抬去,宴上舞乐皆停,乐师舞女惶恐惊惧,跪了一地。
李忧民已然从王座中走下,看了两个神色淡然的儿子心中火气上涌,“这到底是你们的弟弟。”
他们三人忙起身,跟着李忧民一同离席,后殿致密的紫檀木门未完全掩上,一声声地疾呼从殿中传来。
不一会儿,那须眉皆白的太医便将头磕地震天响,“老臣无能,保不住小皇子,圣人恕罪,圣人恕罪!”
李忧民拨弄佛珠的手瞬间止住,“什么原因?”
“臣以为,昭仪娘娘今日在宴上,许是服食了什么寒凉之物。”
陈尚微顿时心下发冷,只因中秋之宴是由她经手操办的。
她忙跪下躬身道,“圣人明鉴,席面上的所有菜肴妾身都事前一一问过许太医,损伤母体之物一律不用的。”
李忧民不过一个眼神间,那随侍的内侍便领着许太医往麟德殿筵席去。
李忧民将他手间的那串林邑沉香佛珠随手一掷,他的眼神在这两个儿子间来回扫视着,对于这两个战场尸堆中爬出来的儿子,他竟说不出一句相信来。
“阿珩、阿玠,待会儿去佛前,替你们的弟弟上一柱香,祝他早早往生吧。”
“臣领旨。”
两人一齐跪下,李忧民居高临下俯瞰着他们二人的后颈,想从他们的恭敬的拜服中找出一丝破绽来。
可惜许太医的出现打断了在静谧中剑拔弩张的父子兄弟,他取出一个银制小壶呈于御前,“回圣人,昭仪娘娘所饮的石榴汁中,竟有一味红花。”
李承玠听到石榴汁三字不由得浑身一颤,若是这壶被加了红花的石榴汁被欢娘饮下——
许太医又道,“臣又检查了宫宴上的所有石榴汁,竟都被加了红花,定然是尚食局出了问题。”
李忧民深吸一口气,“传尚食局女官。”
此时此刻明德寺中,孟追欢察觉出一丝风雨欲来风满楼的不寻常气息,她迅速将裙衫换好,又将孟祚新藏到佛像后等宫人前来接应。
宇文飞燕替她披上耦合色的鸳鸯披风,这才拉着她往麟德殿中走去。
她见孟追欢脸色惨白,替孟追欢顺了顺气,“你莫要忧心,昭仪她还这样的年轻,以后好生养着,身体还能恢复得过来。”
她们二人后尚食局女官一步入殿,殿中血腥味浓郁,一片惨淡,李承玠将孟追欢拉入怀中,“你若是想吐,我陪着你先出去。”
孟追欢摇了摇头,她竟觉得眼前这位女官分外眼熟。
那尚食局女官躬身行礼道,“回圣人,准备宫宴的几日里,只有皇后娘娘的贴身侍女甘棠去过尚食局,甘棠将菜单检查了数十遍,她还特地叮嘱臣,各位贵人的席面上,都要上一壶石榴汁。”
李忧民平静地望向宇文飞燕,她仍旧淡然,坐在胡交椅上把玩着那山水刻花杯,好似眼前女官攀扯的人不是她一般,“这件事和你有没有关系?”
李承玠上前拱手道,“阿爷,这件事定然和阿娘没有关系,儿子有证据——”
李承玠将孟追欢拉过来,“欢娘已然怀孕,也是儿子将欢娘怀孕的事告诉阿娘,阿娘才会派甘棠去尚食局,若石榴汁中当真有红花,此举岂不是置欢娘腹中孩儿于险境?
李忧民揉了揉太阳穴,怎么孟追欢又有喜了,她生的第一个便这样磨人,再来一个怎么了得,但他脸上的喜色却难以作掩,“既然有喜了,就搬个胡凳过来坐下。”
孟追欢还来不及反应,她旁边的陈尚微轻轻一嗅,阵阵桃香扑来,竟是她夫君身上所沾的桃花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