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听见黑沧白溟二仙的时候,皱了皱眉。
棋魅,不正是这二人。相传二人皆为棋痴,以棋入道,原本一南一北各领风骚,但是一山岂能容二虎,许多年前二人约棋相斗,在棋盘山上“厮杀”三百局,胜负各半,谁也不能占得一丝上风。
此后二人便不再执着于胜负,引为伯牙子期之交,醉力研心,合着了一本绝唱《无双棋谱》。听闻里面不仅记录了世上所有的残局死局之棋,还暗含棋心,以棋修行,以棋纵横,一时成为天下江湖人和朝野的纵横家们梦寐以求的东西,沧溟二人也由此成为怀谷榜“云踪”之一,棋魅。
批语云,“黑白纵横心丘壑,博弈虚实影从容。玄妙一盘,指点云山。对棋一坐,浮生尽散。”
沈青看过那些硕大的棋子,流光闪烁,仿若镜面,可里面竟然充斥着各种各样的人脸,皆是眼睛紧闭,无神无识。
一代宗师,道风仙骨,茂松翠柏一样的人物,竟会堕为夺魄摄魂的邪魔。
“沧溟二老原为八云踪之一,天下敬仰,为何会堕入魔道?”沈青忽然站了起来,对着空荡荡的幻境说道。
“呵……”空洞处响起了一阵回声,略带了些诧异,“有点意思,看你小小年纪,竟然识得我沧溟二仙……”
“晚辈曾了解过二老的过往,以棋入道,棋术绝。二老的品性也如这黑白之子,爱憎分明……”沈青眼下无法,只能先想着拖延。她一只手暗暗的旋着镯子,四处打量着,这个结界有无破绽。
“哈哈……爱憎分明……”对于这番恭维,那人的声音透出了一丝嘲讽式的苍凉,“我们曾待世道仁善,可是世人皆负我。他们欺我穷困,杀我妻儿……只是想抢夺我们身上的无双棋谱,既然世上非黑即白,那我们宁愿逆了这天,永坠黑夜。”
“只差四十一颗,‘烂柯’将成,再无人敢凌越我们。小丫头,今天算你运气不好……寻了半日,只有你的执念最深……梦里贪欢,不肯将醒。我们送你一程,去跟亲人团聚,并不是坏事……”
沈青听着这些话略有失神,最阴暗的心,曾经也向往最炙热的光明。
可世道所负,何止他们?若人人以恶偿恶,那这世间不是人间,是地狱。
她也曾心灰意冷,也曾深陷仇恨,可那些邪念终究在师门的宠爱和温暖里渐行渐远。无论她内心多么不甘,从未因仇恨而迷失。命里的救赎,是温情化水,是坚守如山。
“你说得不对!我有执念,是时时提醒我,不能忘却。我想雪恨,可不会仇恨无辜之人。善恶自是分明,我不相信这世上有人善恶并存。这世上,依然有我最为珍惜的感情,我不愿死!”
“哈哈……天真啊……终究是被那狗屁正道蛊惑了心智……你不愿死,今日破例,我给你一个机会,若你能以棋道赢我此局,元神奉还,若输,以你元神做我棋灵……嘿嘿……我是不是很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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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堪称棋道之最,要我如何赢你们?两个老头一把年纪了,欺负我一个小丫头,简直不知羞耻!”
“再多废话,就不必下了,直接祭棋吧!”
“……”
沈青暗暗叫苦,这俩人竟没剩了什么善心,又捧又杀的话丝毫不起作用。她虽接触过棋道,看过棋谱,师父也有心教授,可她的心思渐重,对于这种平心静气方可悟的儒雅之术,委实谈不上精通。
何况对方还是棋道之祖!
沈青还陷在焦急之时,脚下的大棋盘忽然“轰轰隆隆”开始震动,元魂过轻,她整个魂魄被震的上下飘动。
随即,一个巨大的黑色棋子砸在她脚下,出一声迸裂的巨响,棋子周遭围绕团团黑气,棋子里面,本无知觉的人脸突然睁开了眼睛,裹着浓烈的怨念,出呜咽的哀怨,挤向那逼仄如囚笼的棋子边缘。
沈青不忍,挪开视线,逼着自己镇定下来,她暗暗用微弱的灵力探过,这个结界太过高深,以她的能力不可能破掉。只能暂且听他们的,伺机而动。
随着棋子震动的力道,沈青一个弱柳扶风悬在了半空。这是一个难解残局,她普通对弈尚可,这种局非得十几年的技艺方可。沈青粗略一扫,心里暗里骂了一句。
环顾整个棋盘,黑棋进攻之势十分明显,棋盘四角已经占据三角,边界虽各半,但是白棋分明已被黑棋死死缠住,气路颓颓,基本是个败局。
“入界宜缓,不可贪求。”沈青心里默念,她仔细的扫到棋盘西北角的时候,看出了点端倪。
黑子攻势过于凌厉,在对白子围追堵截的时候,出现了小小的疏漏,白子从边界上找到了点气,延伸出来,倒也可以拼出一线生机。
沈青看准,二指并拢,往那边的落子处一指,身后立马有一枚硕大的白棋飞过来,稳稳的落下去。
白子落地,黑子不改初衷,一贯纠缠过来,在稍稍劈开的生路上围堵厮杀。
几个棋子落下,分明没什么缓解。沈青静静的思考片刻,她的意图过于明显,所谓棋者,兵也。兵者,诡道。她这么愣头愣脑的模样,注定得困死在这里。
沈青脑子一转,反而有了主意。执子博弈,无外乎虚虚实实。对方战局强势,还是棋道顶尖的棋魅,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初生牛犊不怕虎,乱拳打死老师傅”。
打定主意,沈青下子的度突然变得快了很多,两头四方齐下,看起来像是不经思考,胡乱摆弄一通。
棋子渐多,沈青忙乱中扫过里面关着的人脸,看起来都像普通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这么多棋子,得是多少条人命。她身在其中,觉得像是被一群死魂围在里面,压抑得很。
因为她落子的度加快,很多棋灵被惊醒,呜呜咽咽的声音,如阴风鬼号。浓稠的怨气夹着血腥的味道,直冲天灵盖。
白子落得很快很密,又恰到好处的避开黑子的壁垒。沈青下子看似想突围,又感觉像在找死,别人下棋是满盘筹谋,她下棋倒像是在小孩子盖房子。圈块“地”,砌个“墙”,能吃几个子算几个子,吃不掉,扭头就跑,只要不憋死便成。
“你究竟会不会下棋?”
过了一会儿,幻境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再这般儿戏,就不必下了!”
沈青感觉那老头的忍耐力快到极限了,忙不迭的说道,“前辈棋术高深,总得容我细细思量,我曾经看过几本棋谱,这么高深的局,解法自然不能寻常……”
沈青心里盘算着,与其被他们以术攻讦,倒不如她先入为主,牵着他们的鼻子走。
然而,她又落了几个子之后,棋境里才响起了另外一个老头的声音,很明显,这个老头工于心计,沉稳的很,话少带锋,还有点结巴,“障……眼法。”
沈青一听,脸上随即暗了下来。因为此时她才现,西北角的黑子早在外围布置,眼下正一步步瓦解她的小“房子”。她还沉浸在步步为营时,那俩人早给她筑了一座“城池”,而眼下那个“城门”马上要关严了!
沈青心里一惊,忙的带着白子“突围”,可为时已晚,一步十斩。当最后一个白子落下,黑子“封城”,里面的“生命”皆被清洗殆尽。
她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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