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溯门几人终于入了东邱地界,舟车困顿,几人在一处客栈停歇。
紫月寒虽眼睛看不见,但是好在内力徐徐恢复,无需时时照看。
反而是沈青,外伤内忧,连日行路,皮肤惨白的几乎能看见血液流动,身体单薄的像一阵风能吹走。
程江不顾她的反对强行把她背进了房间,又忙着去煮粥熬药。韩子默秋霜几多宽慰,她总面子上笑着答应,可身体一日日的不见好转。
又一个老大夫来诊过,摇了摇头,“这是心病,哪怕再多的药都无用。”
“她体内中过蛊,大夫可能解?”
那老大夫又叹气摇了摇头,“蛊虫寄宿,除非能有施蛊人杀死母虫或者又更加强大的灵虫引出……但看这位姑娘心力坚定,也许能撑着不会出事……”
韩子默看着沈青倦怠的神色,理解“撑着”是什么意思。白日有他照看还好,夜里定是难眠。
待大夫走后,沈青看着床头的四人,勉强挤出一抹笑容。
“我能坚持,你们不要担心。”
说罢,她便无话,把头转向了床里,意思不言而喻。蛊一日未解,她便不能真正的坦然面对自己最亲近的人。
门口不远处,紫月寒撑着栏杆心里隐隐堵。
这些时日的疏离,何尝不是摧倒她的毒药。可是他很别扭,决不是因为她中的蛊,而是自己这番无力的模样。
他该靠近或者疏远,都像扎在他心头的刺,令他惶惶不解。
韩子默待沈青睡过去,出了门便看见这番场景。颀长修傲的人眉眼间的疏淡不在,紧皱了眉头,迷惘焦虑,心事重重。
韩子默心内叹息。他知道,紫月寒的幼年甚至青年,都不算快意。
这一路数月相处,待人接物,他不失规矩,却又是太过规矩,规矩的有点僵硬。
一个十七岁便成名天下的人,心性的坚忍,可能已经到了无法体悟世态人情的地步。他把本来的自己藏的太深了,也从未尝过这种跌落谷底的滋味。
所以他惶惑不安,又百思难解。更有一道难以言明的感觉横亘在心间。
“其实你无需太过担心,东邱名医众多,你江南门中亦有人才,徐徐而治,总会好的。”
韩子默走过去,出声安慰。
中毒这些时日,韩子默想劝他回江南,可是总感觉他很抗拒。
紫月寒茫然的点点头,垂下脸,二指白纱摇摇曳曳,令他落满霜雪的眉间更添寂冷。良久,他忽然低低的问道,“我该……如何宽解她,令她别那么内疚?”
韩子默诧异,紫月寒不是一个轻易显露情绪和心理的人,可是这话问的十分的真心,不仅仅是对沈青的关切,还有对他的信任。
韩子默察言观色,早已看出他对沈青不同寻常的关注,可是他忽近忽远,令韩子默时有困惑。
韩子默眼下明白了许多,长舒了口气,郑重的说道,“这一路行程,你对我流溯门有大恩,也不仅仅是大恩,我们与你,犹如亲朋。”
“即便……你失了内力,目盲难视,我们也不会轻视,只会觉得更加敬重,愧疚……”
“六儿……心结难舒。不仅仅是因为她中蛊失手伤了你,更是因为你悲喜不辨,怕你一蹶不振……”
“她心思巧慧,惧怕亏欠。她的身份已经让她觉得对不起流溯门,加上你的伤,她的蛊……”
“你惯于隐藏自己,可想过恣意一日?哪怕是说出‘你很担心她’这种话……”
紫月寒的手轻抖了一下,这些年除了门内几个亲人,他好似从没有什么人可信可靠。武功是他的铠甲,冷漠是他的面具,他从未想过脱下它们,恣意哪怕一日。
他很担心她,他很想这么说。
“还有……”韩子默看着他愈加迷惑的眉头,轻轻挑破。
“由爱而生忧,由爱而生怖。有口难言,有心难述,心有所念,行有所改,放不下又敞不开,百感绕心间……”
“只是因为……你动了情……”
上原已入秋,凉意清爽,穿过廊间的窗户卷起了紫月寒的白衣。
夕阳落下,夜幕垂临。
隔离掉所有世外的喧嚣,那人立在原地,整整两个时辰。
紫月寒的心里始终徘徊回味着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