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头在火车站附近租了一间办公室,到工商局注册为个体户,起名“文冲食品”,拉了一条电话线。与此同时,姐夫频繁带他出入一些饭局牌局,给他介绍人脉,都是能一句话搞定一件事的大人物。
那个政策不明,缺乏审核的年代,上头人物的一句话能成一件事,一句话也能败一件事。
船头天天跑珠三角视察食品工厂,定价格,签合同,安排运货。他发现其实和拉客仔的工作异曲同工,只是卖票变成卖食品。
而张嘉仪终于下定决心离开舒适区高第街,到文冲食品上班,日常即是接线员,又是出纳,有时候还得到货车上搬搬抬抬,手忙脚乱,累的时候大呼上当。开心的时候自然是发工资的时候,船头给她开出三千块的月薪。她甚至在幻想,也许有天自己能存钱买房。
工作很累,日子却越来越有奔头。
他请了前凸后翘的模特
罗爱君挂断李之辉的电话后,坐上公车去一趟高第街,她要向颖姐辞职并结账。
她在这里打了一年工,累是累,钱没少赚,颖姐待她客客气气,从不拖欠工资,不阴阳怪气说话,更不会像有些档主每天死死盯梢,疑神疑鬼,生怕工人偷店里的财务或偷记客人联系方式撬墙角。
她听嘉仪说过,有一个卖皮具的档,打工妹记下浙江大客户的联系电话,偷偷联系客人,承诺能以更低价卖同款皮包,卖掉好几款爆款。档主发现客人很久没有来进货,一查才知道出内鬼。那个打工妹赚了十几万拍拍屁股走人。“哇塞,十几万,我们不吃不喝多少年才赚得到。”
精明滑头的,满地都有流油的金钱可捞。
颖姐看得很开,“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一世人,流流长,总会遇着几个小人。遇见了,便当开眼界咯,下次绕路行。”
她一听爱君要去写字楼上班,真心实意替爱君高兴,所谓桥归桥路归路,读书人总归是坐回办公室的,以后得空回来坐坐哇。
王雅莉说港剧里的写字楼小姐穿着时髦,化很精致的妆,爱君土里土气会不会被笑。
爱君笑着说:“要不你去开一个美容美发教室开班授课,我第一个报名跟你学习。”
王雅莉看一眼颖姐,她不敢接话,姑丈在发廊做了见不得光的勾当,还被不知道哪里的仇家毒打一顿,美容美发这组词在家里是禁忌。
爱君背过身把工资藏入手提包,和两人辞行,出门左拐。之辉和她约好在他家的店铺见面。
她在门口等了一会,再探头往里看。没有看见之辉以前,店员阿珍首先看见了她。
少东家到火车站创办新店,没有带阿珍,而是另请了一批打工仔,这让阿珍很失落,连带的,她工作的热情没有以前高,看谁都不顺眼。
“不用看,李生不在。”
不在?“他什么时候回来?”
“谁知道啊?可能不回来吧。“阿珍埋头往纸箱贴胶布,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说给别人听,“听说啊,他在那边请的工人都是身材超级好,前凸后翘的年轻女模特。我要是个男人,我也不会回这边。”
这才是阿珍最气的地方。她在这里工作那么久,他就没怎么正眼看过自己。她明明也很高挑,身材也很丰满,为什么他就看不上她?她非得哪天亲自去火车站观摩那群妖精。
胶布在手中发出一声长长刺耳的撕拉,仿佛她撕的不是胶布,而是人。
“作死啊,乱说什么,”黄碧云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呵斥阿珍,“请模特是展示衣服,正正经经做生意。是下流人,才说下流话。”
阿珍轻哧一声,低低说一句,“男人,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就不信,日对夜对,不会对出火花。”
又惹来耳尖的黄碧云一顿说教。
爱君没仔细听,听不进去,只觉得黄碧云的声音远在天边,而自己的心正被人用一块石头绑死,毫不留情不打招呼丢进深渊。凉意从头顶顺着背脊直通脚底。
“你找辉仔有事吗?他现在很忙,你体谅一下,别经常找他。”黄碧云转头问爱君,犀利的目光,要把她从里到外扒出来。
爱君打个冷颤,说:“嗯,是船头找我们吃饭。要是之辉不在,我自己先过去。”
她不想让黄碧云知道是她要请客吃饭,不想让她对自己起疑心,不想让她觉得还住筒子楼的卖粥妹勾搭自己矜贵的儿子。
她知道,从小就知道,他们是不同世界的人。
她匆匆离开,好像后面注视她的不是一个普通平常的女人,而是随时扑上来撕咬人的母老虎。
低着头浑浑噩噩走到路口,突然有一只手伸出来握住她的手臂,把她向里拉扯,爱君吓一跳,以为有人光天化日抢劫,本能护着自己的手提包。
来人把她拉到自己跟前,眉头皱出川字,说:“快要撞上前面的小车了。不是说过走路不要低头吗?你眼睛长在地上吗?”
平日里熟悉的味道好听的声音,此时却让她平生一股气,甚至气里还有些许自己来不及察觉的委屈。
她现在只想躲进安全的洞里,一个人安静一会,理清内心真实的想法,压下控制不住的情绪,等能重新隐藏情绪再出来。然而,怎么哪哪都是他。
她不知道在气什么?气他隐瞒自己?气他招惹自己?气他关心自己?
心里的无名火乱串成一团,努力寻找突破口,她抬头质问,“关你什么事。撞伤又不用你赔医药费。”
之辉一愣,不知道自己已经撞到枪口,他还特意向后面看了看,试图寻找某人发火的源头,“你怎么了?谁惹你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