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菇泡软,切丁。接下来就是油爆腊肠和香菇。她拉开厨房隔断门,问:“怎么找不到围裙?”
他想起好像是他妈上次来送老火靓汤时带走了,说她忘记买围裙,反正之辉用不到。
“你等等。”
过一会,手里拿一件白衬衣进到厨房,“你穿我的衣服炒菜吧。”
开玩笑,他的衣服一看就是香港专柜正品潮服,何止上百元一件,沾了油还特难清洗,还不如穿她自己身上的高第街十元衣服。“算了,麻烦,不是什么大爆炒,不穿也可以,就这样吧。”
之辉坚持让她穿上,干脆直接强行把衣服套入某位扭扭捏捏不肯合作的女士脖子。
宽大的男装松松垮垮套在爱君身上,她觉得自己有点滑稽,“不许笑。出去,我要炒菜。顺便把你的衣服过一下水,炒一炒。”
他顺手关上厨房门,站在门内,斜斜靠着墙壁,双手抱胸,“你炒啊,我观摩学习如何炒衣服。”
她无话可接。
突然间,四下安静,窄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人,四目对望。
她的心,他的心,都在疯狂跳动。
她依稀闻到他身上的香味,带着男性强势的侵略,裹着她,无处遁逃。男人的眼眸一点点眯起来,呼吸加重,喉结上下滚动。
她在克制自己不脸红,不吞口水,不往情欲方面想。
而他在克制自己不扑上前要一个渴慕已久的吻。眼前贝齿轻咬粉嫩饱满的嘴唇,如水如雾的眼眸,细腻光洁的脖子,他的宽松的衬衣,既天真又无限挑战他的肾上腺激素。
一定是有个人打破这种尴尬的气氛。
这个人必定是怯懦而不敢打破两人边界的罗爱君。
她转身,趁机吞吞口水,结结巴巴说:“你出去吧,还有好一会才能吃饭。”
他的姿势保持不动,不肯走。
她只好打开油烟机。油烟机轰轰声,打破空间的安静,缓解了她的尴尬。
“爱君,你有没有认清过你的心?”,他忽然问。他无疑是烦躁的。
“啊?什么意思?”,她坚持不肯往某个方向深想。
“没什么。”口吻转为淡淡的失望。
一顿饭,两人没再说话,她在忙,他在看,偶尔递给她碗碗碟碟。
大通电脑公司远非第一天面试时andy说的小的港资公司而已。
它是合资企业,华南地区最大的计算机销售公司之一,大客户有证券公司,银行和政府部门。董事长陈家栋是香港人,背后还有更大的家族企业--大通发展集团,插足酒店,房地产,通讯,机场港口基建。
大通电脑公司是集团老总派遣第三子陈家栋到内地试水而开。背靠大资本,强势而精明的陈家栋利用广东急切引进外资而颁布的种种优惠政策,廉价的土地和人工,在珠三角设厂,“三来一补”组装加工,一路引吭高歌。
“台湾接单,香港压汇,珠三角制造”的模式日渐成熟且稳固。
爱君第一天上班,andy把她带到一个小隔间,说:“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办公地方。”
空空的办公桌上摆一台崭新的ib电脑,把爱君振奋得紧握拳头才不至于尖叫。
andy带她认识各个部门同事时,略有暗示,“你们有什么资料需要归类整理的,都可以给爱君做。”
营业部的同事兴奋了,从办公室储存间拉出一个小推车,满满当当五大箱,“终于来个人手整理纸质发票收据。”按客户,再按时间先后顺序整理,装订成册,录入电脑。
秘书处的同事兴奋了,从抽屉拿出一大堆加塞各类小纸条的厚厚笔记本,“终于来个人帮我把会议备忘录和香港来的传真输入电脑。”
这个年代,所有侨资的合资的公司办公室文件急需录入电脑,文员供不应求,岗位需求缺口很大。
走一圈,不用andy发布任务,爱君已经揽上活,清楚自己要干什么,整理各个科室的文件和财务报表,电脑输入存档,打印,传真,每个月月初腾出时间支援财务部核算销售人员的佣金。
“公司目前处于上升阶段,各个部门缺人手,你能来帮忙太好了,加速我们公司的办公进程。”andy是陈家栋的私人秘书兼人事经理,据说是他二婚妻子娘家的人,中专毕业即到刚刚进入内地市场的大通上班,说不上多能干,胜在关系够硬,处事圆滑,大家视她如办公室二把手。她将是爱君的直属上司。
正值中秋前夕,公司反而比往日更加热闹。
上半年业绩比预期好,陈家栋特批每位员工领一盒从香港直运的荣华月饼。月饼吃得多,但不是人人都吃得上香港制造的月饼。所有东西只要打上“香港来的”,秒变高档货,人人渴慕和艳羡。
新人爱君也领到了一盒,五仁口味。一盒四个,她想先拿两个给叔叔婶婶。
下班后,她转了一趟车到罗振声家,已是夜幕降临。
朱时燕一个人在家,正在吃饭,墙上挂钟秒针的嗒嗒声在安静的客厅显得格外冷清孤寂。她觉得最近越发老了,常常自言自语而不自知,容易执着一件事不肯退让,罗振声有时候笑她更年期到了,有时候笑她和小孩子一样无理取闹。
爱君站门口的瞬间,摘下老花眼镜的朱时燕仿佛看到罗兰,笑眯眯刚从学校回家,背着书包喊“妈,我饿了”,握筷子的手颤抖一下。
“阿婶,吃饭呢”,不知她心里活动的爱君打破沉默。
朱时燕借着低头缕缕额前的白发,压住深深的失望,随即堆上微笑,“你没吃吧,陪阿婶一起吃。从学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