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想深一层,她家不是有钱人家,定军又是大龄青年,要样子没样子,要事业没事业,哪还能痴心妄想指望他娶个家境更好的广州本地女孩?如今只要一万加摩托车,媳妇一夜变成婆婆,岂不更好?看贵香胆小如鼠的样子,将来绝不是敢和她争地位的主。
越想,她心越宽。
事到如今,生米煮成熟饭,思及未婚先孕,名声不好,邓玉婵想得赶紧趁贵香肚子还没鼓起来,把婚事办了。
周末。
罗爱君回家,邓玉婵已经做好一桌饭菜等着,笑脸相迎。罗振伟和罗定军犹如哼哈二将,坐于两旁。
“阿君啊,肚子饿没?洗手吃饭。家里有大事和你商量。”
罗定军补充一句:“是好事,保证你全力支持。”
爱君提背包的手明显顿一顿,双眼狐疑扫过整桌饭菜,竟比年夜饭还丰盛,竟还有她爱吃的木瓜银耳糖水。
她先回房间放下背包,转过身,走出客厅大门,门口灶台上竟还特意留一盘干净的清水给她洗手。
她洗得特别慢,用肥皂细细搓指甲和手指缝,手心手背都是泡泡,一粒小小的泡泡从手背弹落,在空气中悠悠飘,她心情大好,朝泡泡轻轻吹口气。屋里的三人干看着,瞪眼着急。
洗过手,爱君取下挂在门边的毛巾搽干水珠,再抖抖,挂回门边。回到屋里,坐下,不动筷子不动碗,腰板挺得直直,说:“先说事。既然是好事,我听听是不是能下饭。”
等得不耐烦的邓玉婵,开口就是连环炮大坦克,哒哒哒,轰轰轰,不达目的不罢休。
“所以,我们,这个家,需要你拿出两万元给定军,写欠条也可以。让定军风风光光迎亲,让我们罗家大大方方摆几围酒席。”
连环炮大坦克完成任务,暂时休战,四围安静,三个人,六双眼睛齐齐盯向爱君,她就是那个他们三个人要攻占的城池碉堡。
爱君的目光在他们三人来回切换,她怀疑自己是听错还是看错,“两万元?你要我拿出两万元?”
邓玉婵肯定点点头,说:“是,你拿两万元就够了。我和你爸爸还有一些存款,我们一定要风风光光,不能让邻居瞧不起。”
尤其贵香未婚先孕,太掉价了,肯定被人议论纷纷,必须用酒席补面子,堵悠悠众口。
爱君兀自笑了,抬起一只手撑在饭桌边缘,目光穿过邓玉婵肩膀,穿过邓玉婵背后的房间木门,穿过窗户,落在遥远的灰暗的天空。
邓玉婵最怕罗爱君露出这种眼神,不屑的,拒人千里的,仿佛在听笑话的。火气冒上来,装了一个下午,又买菜又做饭,她再没有耐心装下去,沉下脸说:“你拿还是不拿?”
爱君收回眼光,和邓玉婵对视,“我银行卡只有八千块,剩下的无能为力。”
邓玉婵已经替她想好办法,急急接话:“两万确实不是小数字。但是你能借啊。你上次不是向李家借了几千给你哥学车吗?他家有钱,你再去借。欠条我和你爸写给你。没什么大不了。讲开又讲,上次你哥的赌债,你果然有钱,就是不借,我原谅你。但是这次是正经事,你一定要拿出来。”
爱君微微侧头,问罗振伟,“爸,你也同意我去找李家借?”
罗振伟有点尴尬,移开目光,嗯一声,确实是对不起女儿,但是眼下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牺牲她。
定军说:“细妹啊,阿哥知道你为难,但是你帮帮我,当我求你。贵香有仔,我们一定要结婚。”
爱君点点头,一声“知道了”,又看向邓玉婵,轻飘飘说一句:“妈,你们全家人是不是觉得我是被李之辉包养的情妇?我要多少,他就给多少。”
话刚落,邓玉婵猛得站起来,举起最有力的右手,越过饭桌,带着劲风吹野草之势,扇过来,啪一声,打在耳朵上,爱君的小脸被扇向另外一边,脖子咔一声响,耳朵有一瞬间失去听觉,像一个人突然掉入水中,在窒息的水底听到的闷声。
她还没有从晕眩中回过神,听到门外有人气急败坏冲进来,“阿姨,你怎么打人呢?”,声音从河岸上传来,成为溺水的人唯一的希望。
恍恍忽忽,透过眼眸的水帘,她扭过头,看见李之辉气急败坏跑进来,因愤怒憋红的一张脸,俯身双臂环绕,端详她的脸,想摸又怕带给她更多疼痛,满眼的疼惜。
李之辉不应该来的。
他来了,她硬刚到底的勇气就没了。
可是他来了,她活了过来。
喜欢恶女?
爱君不允许自己沉浸在或者愤怒或者悲哀或者绝望的任何一种情绪里。她本能反应是要保护之辉,不能让他成为目标。
一旦邓玉婵知道她和之辉的关系,不是两万的事,十万块也填不上无底洞。
在水田里被吸血鬼蚂蟥咬上,极难扯下来,越扯它越往皮肤咬开的洞钻,拼命吸血。听说农田里常有人因为过于用力扯,连皮一块扯下来。
爱君双手挣开之辉的手臂,站起来推开他,冷冷地说:"你来这里做什么,和你没关系,滚!"
见之辉眼神闪过刹那的受伤,她指着门外吼:"滚出去!"
罗振伟一向视李如江为偶像,偶像在他家被羞辱成这样还得了。他马上沉下脸呵斥:"罗爱君,你不要没事找事?关人家之辉什么事?找打是不是?"
爱君转过身,以自己陌生的声调,尖声讽刺:"不关他什么事?你刚刚不是要把我卖给他换两万块吗?打死我,可就没有你的金龟婿印钞机了。",紧握的拳头骨结已然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