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女替她去倒来了温水。
她不知用量,取了一小匙的量,和进了水里,给跟前的男人喂下。喂了一半,流出来一半。
好在人后来也醒了。
她松了一口气,这才想起木香找她怕要找疯了。她急着离开,便将人托付给老郎中。
老郎中照顾不照顾的不甚在意,倒是对她手上的药粉感兴趣得紧,便开口索要,以充回报,连就医的银钱也不要了。
但那玄衣公子哑着嗓子,也硬是拦下了她,还嘱她将东西放好,少显于人前。
她明白这理,但依旧不觉得老郎中会是什么坏人,就想她不觉得眼前人是什么坏人,所以出手相救。
这玄衣公子允她报酬,思忖了半日,发现身上也没什么可给的,于是就要她若有需要帮衬的地方,去西街寻一位名唤柳南君的人。
他们隔着白纱对视,周遭安静宁和,能听见鸟雀啾鸣之声。她不知道,眼前的人自血海来,玄衣上所浸透的,俱是他人的鲜血。
阮玉仪直至两年后,才真正取了这份报酬。
她额心抵着姜怀央的额心,暗想,若是换做现下的她,或是告诉当时的自己后来将要经历的一切,她还是会秉承着一片良善之心去救他吗?
后者也许会,但前者却不会。
阮玉仪随手拈起糖盒里的一块儿饴糖,在齿舌间辗转了下,清甜的味道蔓延开来。
“想起来了?”姜怀央附在她耳边,低低地道。
她随意嗯了声。然后有人捧起她的脸,勾走了她口中温热的糖块,然后告诉她,很甜。
边上几案上的烛台还在雀跃地燃烧着,明灭不止。她恍惚觉着他们此时有几分想寻常人家的夫妻,没有九子夺嫡,没有明争暗斗,他们只是并肩坐着,就是一生了。
她悄悄对自己道,最后一晚,容她最后一晚耽于这份不知能维续多久的温柔。
翌日早膳过后,有宫人送来了阮玉仪托匠人雕的玉器——两枚荔枝。一个剥了一半,露出和皮一样青白的玉色,一个则是整的。
她收到东西的时候,失神地看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去寻姜怀央。
彼时他正在殿中看书,满殿只有不时翻动书页的细微声响。他见她来,眼底柔下几分,将书反扣在几案上,想拉她过去,“今日怎的会想到来此处?”
这么一提,她似乎除了上回找粉蜡笺,是许久没正正经经来一回了。
她没有动,也没回应,自顾自将手里两枚玉荔枝放在他跟前,“陛下,这个时节没有荔枝,所以臣妾还您这个。”
她面色太过整肃,姜怀央尚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她是何意。
“除了臣妾吃的您一碟子荔枝,臣妾想,臣妾大约是不欠您什么的了。”
他警觉过来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一把将她拉过,含着她的唇,不愿听到。可她呜呜咽咽也要说完。
她说,姜怀央,我们两清。
归还
搁在几案上的玉荔枝接连被撞掉在地上,撞击出清脆的两声,而后滚入几案下。
姜怀央扣着她的腰肢,头抵在她肩上,有些疲惫地低声道,“我们两清不了。”太多的错要补,太多的恩要还。
阮玉仪定定地看着凌乱的几案,潸然泪下。
但姜怀央终究还是没有留住她,待容贵妃的事都打点好后,阮玉仪什么也没带,空手回了将军府。
他一路追出宫殿,却住了步子,看着她的车马走远,没入行人之中。
今儿是闲儿和英儿的生辰,阮夫人其实已遣人来问好几趟了,明面上是问是否要预备她的碗箸,实则是给她提供脱身的机会。
马车悠悠停下,木香打起车帘,舆内乍亮。阮玉仪迎着深冬的冷风,将手搭上木香递来的手背,借着小杌子,款步而下。
巷子深处,一道身影闪过。
她有些迟疑地望着那处良久,轻声问,“木香,方才那个是否是先前请来的那名先生?”
木香回头晚了,原地哪里还有身影,她只看了一眼,道,“小姐怕不是看错了。”
也不是什么要紧人物,阮玉仪也就作罢了。
移入府内,不想闲儿在门后藏了许久,就守着她回来。一见了她的一角衣裳,闲儿就扑上来,差点没给她扑个趔趄。
阮玉仪轻呼一声,拥住了她,“闲儿。”
“你仔细着别给阿姐弄摔了。”英儿抱着臂,在后边冷声道。
阮玉仪亦笑着唤他,这小郎君不经唤的,一下就给闹得满面绯红。
几人在垂花门附近闲话几句,还是前来相迎的婆子提醒,道是外头风大,站这儿久了怕要风寒的,这才将一行人引入屋内。
姜怀央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温雉见状,便上前来问,“陛下,可要追上去?”
这一问,像是提点了他,他随意嗯了声,也没要车马,提步就走。
他绕着较远的那条路过。那边的街市较为热闹,若非宫中频频起白事,怕要更热闹些,贩子笼中的鸟雀声,叫卖声,唱戏声,尽数都混杂在一起。
他一袭玄衣锦袍,在一众布衣前还是尤为打眼,不断有人朝他这边看过来。
他在一个小摊位前驻足。摊子的老板正熟稔地摆弄一只盛着麦芽糖的勺子,棕色的糖浆在他手下仿若大家手中的画笔,一浇,一提,一副糖画很快成型。
老板笑眯眯地将东西递给边上的孩童,孩子早眼巴巴瞧着了。他递过一枚汗津津的铜板,欢天喜地转身跑走了。
老板这才招呼姜怀央,“客官要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