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勉走了。
差不多隔了大半年,我才从锦年嘴里知道了他们分离的真相。
用现在的网络术语表述,很雷很狗血。
他们居然是舅舅和外甥女的关系。
当然了,仔细想想,也不突然,如果没有关系,锦年的妈妈不会发了神经把一个陌生男人领进家门。就算有心要做好事,一般人更倾向收养小孩。而且据锦年说,她爸与她妈很早就离婚,离婚原因很是蹊跷。搞不好跟陈勉有关。
我很想心安理得接受并消化这个消息,可是偏偏心神不定地想起在b镇见过的那个酷似陈勉的男人。他说他有个孪生兄弟。
陈勉似乎豁然的身世转瞬又变得模糊。
我觉得胸闷。
我知道,只要我再去一趟b镇,问问那个人的父母,也许就能真相大白。陈勉要么就是锦年的舅舅,跟那人长得像纯属巧合,他与锦年永隔天堑;要么就是那家人送走的双胞胎孩子,他与锦年毫无瓜葛。他们俩想怎么爱就怎么爱。
可我不敢问。
我宁愿忍受时不时的胸闷。
后来实在憋得难过,我告诉哥哥。告诉的时候,我是暗自期望能够获得哥哥支持的。因为那时候,他和锦年,已有和解的迹象。哥哥常跑北京,虽然累,但是笑容反比以前多了。有次吃饭,趁锦年去洗手间的时候,他对我说,安安,哥哥真是栽在这女人手里了。他这样说时,好像在回味什么,眉眼有自甘被俘的笑。我说,哥,如果要你出卖灵魂,停顿此刻的幸福,你愿意吗?哥说,其实,我跟她在一起时真不知灵魂那玩意在哪里。锦年对哥哥,似乎也越来越上心,对有关我哥哥的话题颇感兴趣,虽然加入的时候总是用了贬损的语气。有时候跟她逛街,她也会指着名品店的衣物问我,“你哥穿这合适吗?”“你买的他都喜欢。”“那也不一定,他说我品位差,昨天还抱怨我的衬衫纽扣多得让他发疯……”她的脸悄悄红了。
当我在电话里对哥哥说“哥,你有没有想过,锦年跟陈勉有血缘关系”时,哥哥像吞了苍蝇一样震惊而嫌恶——不是我预料中的自私的欢喜而是嫌恶——竟至半晌说不出话。后来问:“这就是锦年愿意与我结婚的原因,这就是锦年愿意与我妥协的原因?只因,她自己看不到出路?我有那么蠢吗?”
“哥,陈勉与锦年有血缘,他们永远靠不近,对你来说,不是好事吗?”
“好事?”哥哥冷笑,“我沈觉明要靠这个玩意来苟且一份感情?安安,你也不要这样想,爱是彼此拥有的感觉,而不是权宜下的东偷西藏。”
哥哥后来与锦年分手。不是哥哥不爱锦年,他爱得深沉,也正因此,他要捍卫自己高洁的理想。有些东西如果得不着完整,一鳞半爪他不要。
我呢?却没有勇气去扔掉记忆。那一点点小小的记忆。可以让我在恍惚中愉快大半天。
哥哥长在明处,高悬高挂,是少数人才能够拥有的一轮明月;我却愿意做一株背阴的植物,在角落独自舔噬过期饼干上的糖屑。
4、人在纽约
陈勉走后,我大病过一场。
病好后,哥哥觉得我的自闭状态很危险,有目的地带我出席一些社交场合,也介绍一些青年才俊给我。
其中有一个叫姚谦的,虽然相貌平平,因常年出差海外,倒引起我的兴趣。那次酒会上,我主动跟他攀谈,无非问他海外工作经历。他是个管技术的副总,常年负责北美这块市场,一年365天,倒有300天在美国。这让我倍感亲切。缘由无非是陈勉也在那个国度。
姚谦年过35,对婚姻之事非常急迫,因常年在外头跑,找不到理想的对象。一年寥寥几次的探亲假就全用在了相亲上。这一次认识,他大概对我也比较满意,之后,即向我展开了热情攻势。用我同事的话说,送过来的鲜花可以把办公室淹没。
我无可无不可地交往。算起来,一周也有两三次会答应随他出去。
他是个温厚塌实的人,一开始追我,就开宗明义表明是认真的。他没有年轻人的那种油滑,但也绝不沉闷,会时不时冒出几句西式幽默。
一开始我总是让他讲美国的地理风情或者华人在外拼搏的故事。他绘声绘色地讲。我俯首帖耳地听。随着日子一页页翻过去,故事慢慢也消磨了。他见我还是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就提议外出运动,打网球,或者游泳。
他总对我说,出身汗就什么都好了。好点没?
要我没反应,他会比画着手势,不停问:好点没?好点没?直到我说,好,好死了。
后来就一点点熟起来。因着他的年长与包容,我在不开心的时候,会找他倾诉。经常是,他坐在我对面,看我淅沥哗啦流眼泪,然后撕着纸巾一张张递给我。
我知道他对我有一份宠爱,我也贪恋他给予的那一点点温暖。
有日,他送我回家。
在公寓楼下告别时,他忽然说:能否请我上去喝杯茶。
我想想没有拒绝的理由,就邀他进。
他喝着我泡的绿差,说,放点音乐吧。
就放些舒缓的乐曲。
他放松身体,微微地沉醉。听到某一曲,他起身,说,这个曲子适合一起跳个舞。便邀我。
我伸手,他一用力就把我从沙发上带起来。
是很慢的曲子。带一点缠绵兼恼人的意绪。让我想起少女时代跟陈勉一起共舞。姚谦一点点逾越尺寸,靠近我,我也没有在意。良久,他附在我耳边,说,你觉得我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