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年很忙,正在会议室做着一个案件相关人的笔录。
透过玻璃隔断看到我,冲我笑一笑,作个小手势,表示:稍等。
果然没等多久,她冲到接待室,叫我,“安安,怎么有空来?”
我安安静静坐着,“很忙吗?”
“是啊。忙到抽筋。”她坐到我旁边,打个哈欠。脸色青黄不接,眼下浮着肿肿的眼袋,分明睡眠不好。
“哥说你们结婚了?”我找些话预热。
她听到此话很昏暗,点点头。
“为什么呀?你不喜欢他,还跟他结什么婚啊。你这不是害他吗?”我有点激动。
锦年说:“是你哥想结的。”
“你的意思是你一点都不想结,你一点都不喜欢我哥?我哥想结你才结,你好像很隐忍很伟大。”
锦年别过头,大约控制了下,淡然道:“也不是这么说,就是有些事发生了,没有办法补救。你哥,很理想化,我大约触怒了他的底线,可是他又很骄傲,不甘心就这么把我轻易放了。那我就接受他的惩罚呗。”
“那个晚上,你跟陈勉做什么了?”我还是憋不住问了。像个被丈夫冷落的正妻,汹汹质问小三。锦年闻言,似乎也不很舒服,簇了下眉,但还是告诉我:“我们去了酒店,他希望我跟他走,我没有作通自己的工作,他就走了。然后你哥在酒店把我堵住了。”她顿一顿,神色萧条,“安安,你是来问我要陈勉的下落的吧,很抱歉我不知道。还有,他以后不会再找我了,你可以放心。至于我跟你哥,我也说不清楚,我无意伤害他。……对不起,我还得继续那个案子。改日再请你吃饭。”锦年站起来。礼貌而客气。
我也站起来。我们四个人好像都很累。
我不久去了陈勉广西的老家。
我曾经也这样满世界地找过他。那是在考上大学后,我千方百计寻他的影踪。辗转知道他在广州,就一趟趟地往广州跑。工夫不负有心人。我在火车站找到彼时落魄潦倒的他。
他看到我第一眼就想逃。后来安然地坐在我对面享受着我买的方便面。因为他只想吃那个。
他那餐总共吃了5包。撑到说不出话。后来蜷在候车室的长椅上睡觉。半夜迷糊醒来,不忘对我说,安安,别告诉锦年我这副样子。我坐在旁边,眼泪独自吞。
只有对不在意的人,才愿意展露自己的狼狈。那个在意的人,看到的全是光鲜。
暗恋总有一种悲剧味道。但也正因此,心灵收获的层次更为丰富。
在那个小镇,我一次次跋涉,一次次无功而返。
后来脚步就放宽一些,由那个镇辐射到近旁的其余乡镇。
有一次,走累了,在b镇街头小摊上买冰花吃。正闷头喝时,旁边响过一个男人的声音:老板娘,生意好啊。声音很熟。我一震,抬头。要不是那男人手里牵着一个小女孩,那小女孩在叫着“阿爸”,我真会把他认成是陈勉。
男人见我目不转睛看他,嘿嘿一笑,露出满口黄板牙。真的不是陈勉,比陈勉要老一些,也粗率些。可真的很像。眼睛、鼻梁、乃至下巴上的一道沟。
“阿姨,你吃什么口味的。”小女孩用方言问我。
我大略听清,说是绿豆冰。她就跟她爸说,我也要。
男人买了冰花,拉着女孩子坐到我对面。女孩子边喝边看着我手上的水晶链子。
“阿姨,你这个真漂亮。”她指着。我连忙摘下给她玩。男人想是要呵斥他女儿几句,来不及了,就转而对我憨厚的笑。我找话,“住在附近吗?”
“恩,就东头食品厂宿舍。”
“你跟我一个朋友长得很像。”
男人听我如此说话,很受用,挠挠头皮,有点羞涩道:“我还真有个孪生兄弟,不过生下来就给我妈送人了。哎,不会你那个朋友就是我那兄弟吧。”说完,他自以为幽默地嘿嘿笑了。我也没上心。在我潜意识里,陈勉跟这个男人简直不能同日而语。虽然,他们在同一个县,虽然陈勉如果不到外面混,恐怕也会跟这个男人一样,憨厚粗笨,有一群孩子。
告别的时候,我把链子送给了那个女孩。
男人慌忙说,哎,不要。他说“哎”的语气跟陈勉有点像,我觉得我大概想陈勉了,就无限怅惘地笑了。
那次回京路上,我收到陈勉电话。
他说:“安安,我要走了。”
“啊?你去哪?”
“去美国。大概不会回来。”
“你现在哪?”
“机场。”
“陈勉,你等我下,可以吗?我很快——”
我恨死自己了,干吗无头苍蝇一样乱跑,恨不能跳火车。然而就算跳了火车即刻换上飞机也追不上他了。
“陈勉——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为什么呀?”
陈勉说:“安安,我以前想过的,跟你结婚,至少可以拥有你家一半资产,凭我的能力,也许可以争到更多。我可以不费力气达成我这么多年的目标,然后去羞辱锦年。可后来我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不能对你那么卑鄙。我现在也知道锦年为什么离开我了,跟我想象的原因不一样。我以前以为只要努力,就能弥合跟她的距离,可原来我是被诅咒的。我再怎样做,都是徒劳。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以前活着有目标,现在只觉一片虚无。我只想逃走。离这里,离锦年,远远的。”
我流着泪,断续说,“你到了,打电话告诉我。你一定要告诉我你很好。”
“安安,等我想清楚,如果能够给你承诺,会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