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老太太和宗政伦都颇为意外,宗政伦便笑道:“母亲您看,恪姐儿真有孝心。她自己不能来,这不打发人来给您请安了么。”
任老太太面无表情,却没再说什么,宗政伦便示意让人进来。
宗政恪打发来请安的是个整洁利落的三旬妇人,穿着灰扑扑洗得发白的旧缁衣,带着同色旧尼帽,头发盘起藏在帽子下。这妇人,任老太太很陌生,便问:“你是?”
“奴婢是老太爷安排服侍三姑娘的徐氏,给老太太和二老爷请安了!”徐氏恭恭敬敬地给任老太太和宗政伦磕了头,得了允许才从地上站起来又道,“三姑娘不能亲自来给老太太请安,已经在庵里冲着慈恩寺的方向磕了头,又嘱咐奴婢替她当面再磕几个以表孝心。”
说罢,她又跪下去磕了三个响头,嘴里还道:“恪姐儿给祖母请安,愿佛祖保佑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佛国本在东海大岛之上,岛中间有一座绵延极广、海拔极高的山名为南山。这句祝祷真真是情深意重、孝心可嘉。
任老太太再度叫起之后,徐氏才敢飞快地看了对面一眼。只见一个面相富态的圆脸老妇人坐在床上,皮肤白皙、发黑如墨,前额勒着祥云蝙蝠纹抹额。她上身穿着暗红底色绣福禄寿字的缎面夹袄,腰部以下被姜裂纹呢面毛毯盖着,手里捧着鎏银手炉,神态安祥恬和,瞧着慈眉善目的是个和善人。
徐氏知道任老太太年已过五旬,但她生活如意、保养又好,看上去不过四旬许人。她身旁那男子与她长得极像,若说不是她的儿子,是她的弟弟,恐怕也会有人相信。
心里一酸,徐氏想到方才一路过来,瞧见宗政家的丫环仆妇也多有穿绫着缎、插金戴玉的,思及自家受了那么多磨难的三姑娘,她真是有满腔的不平。
她是宗政老太爷安排去服侍三姑娘的人,这不错,但她来自三姑娘亲生母亲萧氏的娘家,曾经是萧氏跟前的大丫头,颇有脸面。她在萧氏出阁之前嫁了人,可惜丈夫得病死了,她又没有一儿半女,婆家说她克夫无子,她的生活过得很艰难。
当她听说自家姑娘与姑爷皆遇了害,只留下一个女儿,思及姑娘往日的恩情,她便去寻了萧氏的母亲,自告奋勇要来照顾失去父母、又被送到尼姑庵清修的三姑娘。这么多年过去,她将三姑娘视如己出,真真是命根子一般,自然乐其乐、苦其苦。
徐氏方才那番话才一说完,任老太太便立时掉下泪珠子。领着徐氏进来的秋棠急忙递过去喜鹊登枝月白绸帕子,她便一边擦泪,一边哽咽道:“可怜了我的好孙女儿,小小年纪便远离家人,住在那清冷的尼庵里,也不知受没受搓磨,叫人心疼得不行啊!老大啊,我得去瞧瞧她才能放心!”
说罢任老太太便要下床,却身子猛地一歪,差点栽倒在宗政伦身上。宗政伦吓得急忙抱住她,连声让秋棠过来帮忙扶着点儿,对徐氏道:“老太太今儿实在累得狠了,你回去给恪姐儿带话,明儿我便陪老太太去探望她。”
徐氏急忙道:“老太太挂心三姑娘,是三姑娘的福份。但若是为了三姑娘让老太太受了累,那便是三姑娘的不是了!三姑娘说了,万万不敢劳动老太太去瞧她。左右不过半个月她就会回府,到时她一定来给老太太磕头,请老太太恕她这么多年未在膝下尽孝之罪!老太太还是多多保重身子骨儿,以后有的是让三姑娘孝敬的时候呢!”
绝色小贼
更新时间2015-8-520:08:49字数:3306
宗政伦却一意决定要去探望宗政恪,哪怕老太太去不成,他这个二叔也要亲自走一趟。他的话在理,说是免得三姑娘伤心亲人近在咫尺,却连一面也见不上。
只不过,他被人叫了多年的“大爷大老爷”,方才徐氏乍一称他“二老爷”,他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心里也有点异样。可想而知,宗政恪一回府,从他这辈儿起到姑娘们的排行都得变一变。
徐氏满脸的为难,不得已才说了实话:“三姑娘也是极想与老太太和二老爷见面的,只是宿慧尊者同样借住在清净琉璃庵。为了尊者的安危,这几日庵里是不准随便放人进去的。尊者虽与三姑娘投缘,但这等大事,三姑娘也不好让庵里破例。再者当年那位高僧说得明白,十年之期未到,三姑娘就不能与家人见面,以免功亏一篑。”
宗政伦听了,只能作罢。任老太太也恢复过来,命秋棠拿了上等的封儿打赏了徐氏,打发她回去复命。
徐氏又给任老太太和宗政伦磕了头,这才退出了这间厢房。她面容秀丽,仪态大方从容,便连行走间都似有某种难言的韵律。若是换一套华服丽裳,再将头面首饰戴上,她便能分分钟变成一位受过良好教养的贵妇。
这不奇怪,云杭萧氏,那是整个天幸皇朝都出名的大世家。纵然如今不比以前那般煊赫辉煌,也不是一般二般的小家族能比的。即便宗政恪的母亲出身只是云杭萧氏的旁支,其自幼所受的教育也比嫡支差不了多少,萧家的丫头才会不比寻常。
行走在慈恩寺安静的香客院落,徐氏的神情始终平和温润。尽管离开了好些年,她对慈恩寺仍然非常熟悉,很快就从一条僻静的小道离开,再由山路回了清净琉璃庵。
相对于占地极广的慈恩寺,清净琉璃庵是座不折不扣的小尼庵。里面的人,连主持带清修的宗政恪主仆在内,三个巴掌就能数得过来。此庵根本不设香火堂,从不接待香客。庵里也不需费心于此事,日常用度皆有人按时送来,众尼只要安心修行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