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他便也一笑置之,又主动介结道:“这小祖宗原先有个名儿,却不知怎么的,不许别人唤起,否则它便要发性闹腾。后来蒙几位祖师恩赐,又因它实在顽皮,便唤它作‘大圣’。”
“哦?”宗政恪眉梢微动,心中感喟,便问道:“它以前叫什么名儿?我与它既有缘,也许能那般唤它。”
无垢子张张嘴,却见小猴祖宗睁开方才还闭着假寐的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猴爪子蠢蠢欲动。他冲它做个鬼脸——才不给你挠本道爷的机会咧!他四处看看,走到一棵大树跟前站住脚,随手折了树枝,在地上刷刷写起来。
宗政恪便低头去看,待他写完便轻声唤道:“长寿儿。”她怀里的小猴儿立刻声音轻柔地吱了一声儿,她又叫了一声儿,它也没有任何不耐烦地继续应了。
无垢子面皮抽搐,心中油生不妙之感。这只养不熟的小白眼猴崽子,不会这就改弦易张信奉了佛祖吧?他站起身,抬眸看去,只见那少女笑吟吟的瞧着他,脸上第一次流露出带着三分得意的顽皮神色。微怔了怔,他便也展颜笑起来。
恰有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将这片小山坡照得雪亮。这少年天人般的容貌风姿,因他这毫无机心的澄澈笑容,更增了几许天真纯粹。
可惜宗政恪两世为人,一颗心早已被冻得冷硬。她面上虽带着柔软笑意,实则心里并未因他在她面前第一次露出如此真挚的笑容而有一丝半分的波动。
不要说是无垢子这初识不过几日的陌生人,便是那年她练武走火入魔,大势至尊者七日七夜不停不歇为她续真气延命,她也不过淡淡一声谢而已。师尊普渡神僧叹息断她——面柔心硬、天生无情。
抬首望望天际,雨势又大了起来,宗政恪伸手示意:“还有几步路便到了地方,且先歇歇脚再回去罢。”
无垢子点头应道:“听师妹的。”一路行来,他发现宗政恪对这一带的地形非常熟悉,于是猜测恐怕在世人所知的时间之前,她便已经到了此处。
没多久,二人果然找到一个不大的山洞。洞里也极为潮湿,二人路上随手捡拾了一些湿柴,勉强拿火折子点燃了,便围坐在火边。宗政恪将束发的湖蓝色布带解下,凑到火前慢慢梳理着长发。火光映着她的脸庞,她的神情那样温柔那样放松,似乎一点防备之心也没有。
无垢子忽然有些坐不住,起身在洞里四下敲敲打打。长寿儿舒服地窝在宗政恪膝头,它身上的小道袍材质特异,雨点落在上面便顺溜地滑了下去,只是有点润润的,正好烤烤。
一时之间,山洞里安宁静谧。无垢子转悠了两圈,没有什么发现,仍然坐回火边,不知不觉间目光便凝注在宗政恪脸上,渐渐地出了神。
宗政恪梳完一半头发,侧过身子梳理另一边,冷不防悠悠开口问道:“师兄,您是哪里人氏?”
“东唐。”无垢子顺嘴便答,一说就后悔了,懊恼地垂下头。
宗政恪便低笑两声,黑白分明的眼里满是揶揄之色,轻声道:“让师兄为天幸国出力,确实是为难师兄了。”
“是啊是啊。”无垢子动动脚,往宗政恪身边挪了挪,脸上重新挂上没正形的惫懒笑容,笑眯眯道,“师妹,为兄完全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勉为其难答应帮忙的。你那什么龙鲸檀树心,为兄不要了,换你一个承诺,如何?”
宗政恪看他一眼,缓缓点头:“好!”
“这个承诺也许会让你也很为难哟!”无垢子对她如此干脆的态度忽然有些不满,高高挑起眉头道,“师妹不加个条件?”
“不加。”宗政恪恳切道,“师兄,我相信您不会有意为难我。”
无垢子张张嘴,末了唉地叹了一声儿,笑问:“师妹,咱们既然这么熟了,不知为兄是否有这个荣幸直接唤你法名啊?”
宗政恪无所谓地说:“师兄随意。”
她如此轻慢,无垢子又不想叫她法名以示亲近了。他蓦然冷了脸,气呼呼地站起身,走到洞口向外张望,嘴里道:“天儿不晚了,还是回去的好。师妹,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以后天黑了还是少出门为妙。”
这位师兄的性情怎么如此多变?方才还和风丽日,现在就阴雨连绵。宗政恪微诧,却也没有放在心上,柔声道:“今日事出有因,平时我多在佛堂清修,很少出门。”
无垢子听了她这番还算认真的解释,莫名的心情又好转,回身到火边,见宗政恪正用布带系发,便从袖管里摸出一支造型简洁的竹簪递过去:“数次见面,为兄也没送个见面礼,实在不好意思。这支发簪是金雷竹所制,百年不腐不坏,还算个妙物儿。”
宗政恪低头看这支竹簪,是极其少见的金色竹身,上面一道道古朴无华的天然纹饰,像极了此时洞外天空不时闪烁的雷电形状,确实是天一真宗特有的金雷竹。金色竹簪躺在一只雪白的手掌心,忽然轻轻地抖了抖。
不等无垢子说什么,宗政恪将系发布带咬在嘴里,轻轻拈起这支金雷竹簪,手指灵巧地转动,眨眼间便挽了个利落的发髻。
无垢子笑开了怀,目光忽然落在宗政恪那殷红的咬着湖蓝布带的樱唇上,心中微微一动。他刚想伸手去取那布带,宗政恪却洞察先机,抢在他前面将布带收起放回自己袖袋里,同时还取出一个小巧玉盒递到他面前。
“有来无往非礼也,师兄请收下罢。”宗政恪将这玉盒往无垢子面前递了递,仿佛没看见他脸上明晃晃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