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芳的反应是勃然大怒。
她眼睛不便,却听得出屋子里另外的人都上楼了,她跟林嘉树多年夫妻,自然懂得林嘉树这人最爱面子,虽然是名头上的夫妻,她多少也顾及他的脸面,压低声音指着门口道:“走,你快走!”
“我走了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气够?”林嘉树伤感地叹气问。
“我说了永远不原谅你,我说到做到——我希望你也如此!当年说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的人不是你么?”
“我——”林嘉树欲言又止,看着谢芳,她目盲之后唯一的益处,似乎就是他可以肆无忌惮地看着她,而不必担心被她那双太过清澈聪颖的眼睛回视得无所遁形,“我当时年轻气盛,说的都是屁话,你原谅我吧?”
谢芳愣了一下,她习惯了大模大样目中无人的林嘉树,对他这样十分诧异,可她精明洞察的心稍微思索,立时恍然,怒上加怒,忘了控制音量地气道:“你可怜我眼睛看不见么?我老了,眼睛又瞎了,你在外面荒唐够了,良心发现,想在我这里发善心了?”
“你知道我根本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还是什么样?不要用你那张肮脏的嘴跟我讲话!滚,你给我滚出去!”
林嘉树脸色僵了僵,脚步微动,似乎就想掉头冲出去,就像过去这些年他无数次回来,又不得不离开家一样,可这次他只是旋踵之间,就改了主意,十分沉着地说:“这次你无论如何都要让我住一段时间,就算你不欢迎我,你也不能否认我有权利跟自己儿子相处吧?小风离开家太久了,六七年我们父子都没说过什么话,趁着他这次常住,我要多留在他身边——你向来自诩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是非分明,所以就算我不是个好丈夫,但我向来不是个很差的父亲,对不对?”
谢芳冷着脸,半晌没说话,慢慢地向客厅里面走,虽然有着过人的记忆力,但是脚步间难免犹疑蹒跚,目盲之人,看不见她身后林嘉树眼睛里伤心怜惜的神色,低下身子摸到了沙发扶手,她轻轻坐下,隔了一会儿低声说:“看在小风的面子上,你可以住一阵子——”
林嘉树如释重负地长长地出了口气,他大步走了回来,坐在谢芳旁边的沙发上,满脸的轻松却被谢芳接下来的话给彻底摧毁:
“但是我警告你,你住在这里的这段时间,若是让我听见一次那个惹我不高兴的声音——不管是真人的,还是电话电脑里的,你都给我立即搬出去,而且这辈子也别想再利用小风住进来。”
林嘉树嘴唇动了动,想要说点儿什么,终究没有说出口,只简单地点了点头。
谢芳看不见他的动作,眉毛挑起,不悦道:“怎么?我这么说你心上的人,惹你不痛快了么?如果这样,你还是搬走的好,我虽万事不争,但不意味着我对没有道德没有操守的人会给予尊重——你也好,你那些苟且的情妇也好,与我这样的人本该井水不犯河水,可惜你非要住进来,活该你被我揶揄讽刺,度日如年。”
林嘉树清了一下嗓子,站起身道:“我没有不高兴,你喜欢怎样就怎样吧。我饿了,饭厅里是不是做好了饭?把美惠和孩子们叫下来,开饭吧?”
说到孩子们,谢芳似乎想起来一件事,忙道:“在别的地方我管不了你,可这是我的家,我不得不提醒你,不许你在这里看不起小好!”
林嘉树走到电话旁边,一边拨通分机,一边应道:“一切都听你的,放心吧——”说到这里,电话已接通,他对着话机道:“小——小风,下来吃饭吧。”
林风对着电话嗯了一声,放下话筒,对美惠岳好道:“走吧,下楼吃饭。”
林美惠一边站起来,一边似乎叹息着说:“他们俩这么快就说完了?还没来得及看看我的屋子呢,小好,屋子的颜色变了没?还是粉色的么?我当初住那个屋子的时候,还是爱做梦的年纪呢,所有东西都要粉色嫩白的,也难为我大哥了,疼我疼到样样都顺着我的心意……”
岳好嗯了一声,她跟这位林姑姑接触时间很短,但十分喜欢她说话爽利,张口就带笑的性格,她跟林妈妈住了八年,性子中受谢芳恬淡喜静的天性影响甚大,但是她毕竟才二十三岁,最是风华正茂的好年纪,最需要的就是朋友与人群,可惜这两样,对她来说偏偏又最欠缺。
“您要是喜欢,这次回来可以接着住那间屋子。”岳好笑着说。
林美惠很高兴,“真的?那你怎么办?楼下客房住了我哥,没有空余房间了。”
“我可以住在楼下书房……”
岳好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林风低声阻拦道:“书房的沙发不舒服,别住在那里——我——我住在我哥的屋子,你住我的那个房间好了。”
岳好一笑,摇头不赞同道:“这样不好吧?”
她这么一笑,眉弯齿粲,一张脸极为生动。林美惠看着岳好,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林风,不等林风说话,已经道:“就这么定了,楼下书房确实不方便,我哥习惯早起,他常用到书房。小好,你跟小风把房间收拾收拾,他路上跑了两天了,该快点儿休息。”
岳好义不容辞地答应了,拿起林风放在地上的行李,向着林岩当初的屋子走过去,一边走一边对身后异常沉默的林风道:“住在你当初的屋子也好,这样我用中间的小书房更方便些。”
林风低低地嗯了一声,等岳好推开林岩的屋子,他走进去,高高的身子在门口停伫,目光扫过屋子里的摆设,仿佛久别重逢一般,每一样都看了又看,神色中满是怀念与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