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轻轻走上前,小木屋的门紧紧关着,他伸手拉开,见岳好果然缩在木屋一角,怀里抱着一个破烂的枕头,见他进来,目光抬起,表情十分害怕。
“我是林风,不是林岩,你不用怕我。”林风第二次说这句话,他站在门口,为了让她安心,没有向里走。
岳好不但没有安心的意思,反而更向墙角缩了缩,目光躲闪着看向林风的方向,不是看他,而是看他身后的门——林风满心懊恼,同时也不无同情地想,这女孩被哥哥吓坏了,此刻看见自己,心里害怕,却连逃开的勇气都没有。
“你看,我退出去了,你不要害怕,好么?”林风慢慢后退,一直退到小木屋外,外面光线明亮,小木屋里的女孩渐渐变成一团模糊的影子,但她那双明亮的眼睛却很清楚。林风看着她的眼睛对她道:“我不知道我的话你能不能听懂,你可以放心,我们不会扔下你的,将来就算你祖父母不在了,你的生活,我母亲也会安顿好的——也许比你现在的生活还要好。你若听懂了,千万不要作傻事,懂么?”
里面的岳好一动不动,不知道听没听懂。
林风看着她的眼睛,被所有人称为白痴的她,竟会有这样明净清澈的眼睛?在黑魆魆的木屋内,黑白分明得恍如明镜一般,让人心中不由一动。他想了想,看着她身边的小木椅小木桌,这木屋似乎是她孩童时玩耍的地方,到处都是搓的泥球,皮弹弓,泥雕的小动物,她脚前还有一个木制的滑冰的冰车。林风指着桌子上的泥球,对她道:“听懂了,就把那个泥球扔一个出来,我就会离开。”
她没有动,林风等了半天,差点以为她真的是听不懂话的白痴,却见她伸出手去,摸到一个泥球,后来竟又抓起弹弓,出手飞快,没等林风反应过来,一个泥球嗖地一声,对着他迎面而来。
正中他的额头!
林风被打得头昏眼花,抚着额头晕了半天,听见里面小木屋的女孩结结巴巴地道:“我——听懂了,给——给你泥球。”
如寄
林妈妈为这件事烦恼得心里又憋闷又委屈,此时听了儿子的话,哭不得笑不得,叹道:“胡说八道,连书都没有读完,就想起媳妇了。”她长出一口气,伸手去拍儿子的肩膀,又高又大的儿子,要她微微欠起脚跟才能拍到:“有一个这样好的儿子,真是前世积来的福气。”
她走到一旁伫立的岳家祖孙俩身边,跟岳奶奶一前一后进了屋子,商量婚礼的事。林风留在当地,眼睛扫到那个小女孩岳好也要离开,他走到她身旁,对她笑道:“我是林风,不是林岩。你以后要是有什么事,可以给我打电话,或者写信——你会写字吧?”
他等了好久,眼前的岳好才似有若无地点了下头,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第一次在他脸上逗留了一秒,这短暂的一秒,林风知道她是在努力地分辨自己与哥哥林岩之间的不同。
林风走到车里,从里面拿出纸笔,写下自己的手机电话号码和在北京的地址,走过来递给岳好,叮嘱道:“婚礼过了,我立即就要回学校。你以后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要是你怕电话里说不清楚,就给这个地址写信。我会给你回信的。”
他说完了,见岳好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听懂还是没听懂,他心里暗暗叹息,伸手把纸条塞进她手里,自行进屋去看视母亲。
屋子里的林妈妈和岳奶奶已经达成了一致意见,因为娶自己孙女的人变成了林风,岳奶奶也没有那么固执了,很通情达理地同意了林妈妈的想法。婚礼就定在后天,随便请几个街坊吃饭,顺便作证,等到林风开学走了,岳好要是愿意,可以到镇子里林家去住。
岳好一直没有说话,她静静地听着长辈在那里决定自己的终身大事,只对最后一条小声说了一句:“我——我不去镇里。”
除了奶奶,林家母子都没听见她的话。岳奶奶把脸微侧,那深深责备的目光把岳好接下来的话堵在口里。
可她搬去镇里,爷爷奶奶怎么生活呢?
谁来煮饭?谁来给爷爷翻身,换洗衣服,喂他吃饭?奶奶腿脚病犯了的时候,谁给奶奶烧热水烫脚灌水瓶呢?
她这些担忧都没有机会说出口,她从奶奶目光里的深意知道,自己的命运或许到了最重要的转折口,在这个转折的关头,她的一言一行,不经过奶奶的允许,就都是犯傻气。
她们一家,除了个子小小的奶奶最聪明,自己和爷爷都笨笨的。
从小到大,磕巴和傻丫这两个外号,一直跟随着她。最初听见附近同龄的孩子唤她这两个外号,她还不停地哭,痛苦不堪,后来她渐渐地接受了自己确实是磕巴和傻瓜的事实,在无力反抗的无奈与屈辱中,她转向了自卑与自闭——她长到十五岁了,但从未有过一个玩伴。
除了如寄。
住在山上苹果园子里的如寄。
她不知道如寄的真名字,只知道他比自己大三岁,他本来住在城里,但是从去年苹果熟了开始,他就一个人搬到苹果园的楼房里去住了,奶奶说,这个坐着轮椅的如寄得了一种活不长的病,到乡下静养来了。
对于她生活里即将发生的这件翻天覆地的大事,她心里既害怕又抗拒,恐慌成一团的内心这时候想到的只有如寄。在沉默的心惊胆战中,终于等到林家母子离开了,她快速起身,向苹果园跑去。
这个世上谁都不愿听她讲话,因为她又笨又结巴,小小的事都说得缠夹不清,但是如寄愿意听,他总是笑着说他一个人在园子里住着,最爱的事就是有人来跟他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