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玉梨应了一声,“但是看着没大有精神,似乎没休息好。”
“嗯。”繁锦点点头,这点是她早已经料想到的,与她的“沾枕睡”的习气不同,繁素自小就有换了床便睡不着的习惯。这样的不适应,大概两三天之后才会渐渐消除。
换床都会如此,何况全新换了个环境。
迷乱
金架上那只拥有绿色羽毛的漂亮鹦鹉在不停的扑腾,大概是因为初到玻颜阁的缘故,尽管脚上被细细的链条束缚,依然拼命的想要到窗外展开翅膀。烛光猩红,映在繁素面庞上也是淡淡的红色,因为体弱,这几日她的面色原本就呈苍白,如此的光斑映到她面前,更有一种透明的虚乏之感。
今日繁锦仍旧没来,却让人捎来了许多安神的药。繁素看着摊在手里的细小药粒,一个个如同珍珠的颜色,在微暗的烛光下却仍有一种饱满的质感。四下无人,在内室侍候的宫女都被她遣到了外殿呆着,繁素便轻声一笑,不知道怎么,竟一用力,饱满的三颗药粒便在她的掌心融为粉末。
她想起那日在王子华身下的屈辱,一滴眼泪不自觉的落下,与那刚刚粉碎的药丸融为一体,渐渐化成一片粘稠。
其实很多事情,原本就不该记起,可是偏偏在别人的幸福面前,越发显得悲哀和沉重。
那些过去才是不能安神的根源,比起旧日耻辱,今日的环境变迁又算的了什么?
繁素慢慢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惨暗的月色,习惯性的微勾唇角。承袭了她在安府的习惯,进宫已五日,她依然喜欢一个人呆着,喜欢一个人守着微微发暗的烛光,喜欢将窗子完全打开,仿佛只有那样,才能不压抑,不困顿,不惊慌于现在的生活。
她一遍又一遍的在想,难道繁锦已经洞察到了什么?要不然怎么会不愿意让她进宫?她一直说她是她最亲爱的姐姐,又怎么不愿意让她进宫?
除非,是发现了什么。
想到这里,繁素原本烦躁的心情更加慌乱起来。
其实很多时候,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可是偏偏命运戏人,在她几近绝望的时候,上天偏要让这样的轨迹偏了路。
悲哀在幸福面前才更加悲哀,耻辱在欢乐面前才更加耻辱。面对妹妹的幸福,她为什么会觉得嫉妒,为什么会觉得沉重,为什么会觉得不甘?
若那一次不是自己去替妹妹送的茶水,今日的皇后,会不会就是安繁素?今日站在天子景杞面前笑颜如花的女人,会不会就是她自己?
这样的问题原本就不该想,可是如此荒谬的假设,却纠缠在了她每一日的梦境。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便开始存留在了自己的心里。作为当今皇后的姐姐,她最知道这一切都不应该,她也在努力告诉自己必须适可而止,因为走下去必定是一条绝路。那样的路,毁了妹妹,毁了他,也必然会毁了自己。
所有奋斗的一切,都会荡之无存。
可是那样的禁忌一旦萌芽,便会如破竹一样破土而出。每一次见他,自己的心里便像是有个锯子,隐忍与渴望相伴挣扎。真的不清楚自己是在什么时候想起他的了,每一次的记忆追究,到头来都会成为一场对良心的拷问,对命运的指责。
或许,就是在那次妹妹大婚的时候。他身穿大红龙袍,神采奕奕的看着殿下宾客。那是帝国最奢华的一场婚礼,她从没想到,她从小一同长大的妹妹会以那样的惊艳现于世人面前,面若桃花,以往稚气的眼睛里,竟饱含一种倔强的傲气。
比起妹妹的倔傲,她更清楚的记得了妹妹身边男人的面容。看着他微笑淡然的面对殿下群臣,她第一次知道了睥睨天下到底是什么气势,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霸气与从容,是一种无可比拟的高傲与王者气魄。
那一刻,她只觉得自残形愧,有一种深深的自卑感自心底涌了上来,自卑的甚至不敢与他对视。
经历那场悲哀那么久,她努力让自己不再消沉,可是却发现,这样人为的控制,在他的光芒面前是最没有效力的。
这就是她的妹夫,她从小与妹妹做一个游戏,笑着说姐夫妹夫会是什么样的人,往昔的儿戏映在脑海,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妹妹竟会嫁给这样一个男人。
若是能预料到今日的一切,她那日还会作出那样的选择吗?她第一次对自己的命运产生质疑,只不过,命运从不准备让她质疑,那是一场无争议的宿命。
她是姐姐,活该就得替妹妹担当一切罪孽。
这样想来,或许她对那个男人无心的眷恋,应该提前到他们初遇的那次了。王府说天子景杞要来观看他们表演,她们姐妹作为首演步入乐房。
她们是乐女,他是帝君。当初不敢想太多,也不敢觊觎太多。原本去王府就是为了将血海深仇打探清楚,其他姻缘宿命,自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可是她在弹筝的过程中,却无意中发现了他对王芸楚的注视,微微含笑的。明明唇角只是微勾,看起来却绚烂无比。
那样的眼睛,竟让她突然间有些手脚冰凉。
后来妹妹突然摔倒,宸王景略慌忙搀扶,可他却还是在首座上冷眼看着一切景象,仿佛发生的一切都是预料中的事情,眸光即使划过一丝讶然,那也是惊诧于自己弟弟突如其来的举动。
后来,她了解了,那是帝王所必需的从容与镇定。
再后来,她入宫去看妹妹。明明繁锦表现的是一副他们间水火不容的情绪,可是在他眼里,却成了理所当然的正常夫妻。出宫时他们还并送她出宫,两个人站在一起,在华美的宫廷前尽显的格外的和谐。晚上也是同塌而眠,看的出妹妹有一点点委屈,甚至有一点不甘,可还是依他的言而行。装作不经意的问起妹妹与他的感情,繁锦总是叹气,仿佛很多话要说,却又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