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钦舟急切地将纸接过来,接到的却是秦越的死亡通知单。
白纸黑字,敲着医院的印章。
林钦舟看着这张纸,看了很久很久,把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甚至那个印章都看得清清楚楚,仿佛烙印在脑子里一般。
他忽然感觉胃里一阵翻腾,来不及从床上下去,倒头就吐了出来。
“舟舟——”林珑过来抱他、给他擦脸、擦嘴,但这样的触碰让林钦舟的身体更难受,他推开他妈,赤着脚冲进卫生间。
下一秒,胃里又是一阵翻滚,他手掌抵在大理石的洗手台上,吐了又吐,直到再也吐不出什么,才脱力一般跌在地上,背靠着洗手池,颤抖着手,将那张通知单又看了一遍。
林珑站在门口焦急地看着他:“小舟……”
背后的冷汗湿了干,干了湿,黏腻地贴在背上,林钦舟异常艰难地抬起头:“妈,让我见见秦越……我必须、必须见他……”
那之后的一切都是混乱而模糊的,林钦舟还是不太能记起所有,隐约只记得他站在冰冷的太平间门口,远远地看见工作人员拉开一个冰柜,他想走过去,双腿却不听使唤,像被什么用力钉在原地。
他根本不敢过去,仿佛只要他不去面对,秦越就还在,但只要他去看了、认了,秦越才是真的没了。
求林珑带他过来的是他自己,最后落荒而逃的还是他自己。林钦舟恨那样懦弱的自己,蹲在电梯边的垃圾桶前又吐了个天昏地暗。
没两天,姥姥也走了,林钦舟去见了老太太最后一面,老太太握着他的手,用尽最后的力气给他留了句遗言:“小舟,你和小秦,你们不能在一起……”
他当时太难过了,就好像秦越走了,连带着把他也一起带走了,留在那里的只剩下一具躯壳,所以他几乎是用平铺直叙的语气问姥姥:
“姥姥,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但是您放心吧,秦越死了,我们不可能在一起了,但如果哪天我也死了,您能让我们在一起吗?”
姥姥最后说了什么他已经记不清,他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的病房,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似乎都处于一种毫无意识的状态中,听不见外界的声音、看不见周围的人和物,也感觉不到冷暖饱饿和各种情绪,他把自己整个封闭了起来,自己出不去,别人也进不来。成了一个毫无生机的木头人。
等他终于开始对外界有所反应的时候,人已经在国外,清醒过来的第一眼看见的是自己的心理医生。
他大脑完全空白,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来的这里,又为什么会在这里,甚至还是本能地恐惧接触外界。
一直到经过一段很漫长又痛苦的治疗,他才慢慢变得像个正常人,但心理问题仍旧严重,每天都要靠吃药才能让自己不发病、不糊涂,正常的和老师同学交流。
他知道自己缺失了一部分记忆,刚开始当然是很难受的,谁都不喜欢这种糊里糊涂的感觉,不过后来就逐渐觉得无所谓了,那部分记忆毕竟已经久远,不会对他现在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
心理医生也说:“想不起来的事情倒不如放在一边,总是刻意牵挂着反而是一种困扰,Lin,你们国家有个成语叫随遇而安,我觉得非常有道理,你该试着这样做。”
后来林钦舟也真的终于做到了,那些关于珊瑚屿的记忆,不管好的坏的,想的起来想不起来的,都被他一并存封在心底最深处,轻易不敢去触碰。
因为只要一想,他就会感到痛苦难受,久而久之他的身体就形成了保护机制,真就把那些都遗忘了,等他后来再去想的时候,已经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十七八岁的夏天成了一场幻梦,被海风轻轻一吹,就散了。
那些欢笑和痛苦,鲜血和承诺,也跟着那场梦一并散了。他甚至想不起自己曾经怎样绝望又用力地爱过一个人。
如果不是这场意外,他或许永远也不可能想起来。
但哪怕想不起来,在见到那个人的第一眼,他的心就先于他自己认出了对方,那么猛烈又汹涌地提醒着他。
他爱这个人。
原来不是一见钟情,而是刻骨铭心,是魂牵梦萦。
是他的心终于落到了归处。
他找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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