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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肤如红脂染(第2页)

父亲这会半坐半躺在床上,脸色好多了,就是不停的流汗,我递毛巾给他,他擦着汗说:“你要参加市里的数学竞赛,爹为你骄傲,看看大院里这么多干部子女,谁家孩子像你这样争气?呵呵,爹今天一个是为自己高兴,毕竟全县二十几个乡干部,升到副县长的能有几个,甘沟驿的老柴,也是个实打实干的好干部,为什么不提拔?有能力还得有机遇,有机遇还得看命运。年轻时我不相信命运,现在看来还是有的。那些年为一个家庭成分,一家人挨饿受冻,我战战兢兢,拼死拼活的干,那些成分好的干一分,我就得干十分,还不敢有一点点的抱怨不满,稍有不慎,就有人抓你的把柄,骑头上拉屎屙尿,爹还得忍着。这才几年工夫,社会重视知识分子了,三结合了,爹的机遇就来了,这不是命运是什么?老柴不就缺一个本本吗,这次被刷下去了。你爷爷那么有水平,旧社会进省城读书,还不是被人欺负,他老人家是看透世事的人,懂阴阳明经济,却整日的放羊混日子,不就是想和光同尘,自污保命么,那个时代人性都扭曲了。儿子,看看现在这世道越来越好,庄稼人也越来越富,国家真的要强盛了,你要好好读书长本事,往后没知识没能力靠出身弄前程的事再不会发生了。爹以前多有对不住你们的,往后自然要多关心你们。”

我忽然感动了,眼窝子一阵涩涩的痒,湿了,忙转过身装作去凉开水掩饰了,偷偷擦了泪,倒了碗开水放窗台上凉。

我坐凳子上,面对着父亲,说道:“还是把我母亲和紫嫣接过来一起住吧,紫嫣也好上学,咱村上那个学校教学质量毕竟比不上乡上的,她比我聪明,肯定能考上个好大学的。母亲也能将养身子,这二年她常念叨腿疼腰疼,那必定是累出的病。”

父亲微微一笑,说道:“难为你有这份心,我计划好了,明年七月麦黄口上你上大学,我接你母亲和紫嫣进城里去。杜胜友他爹现当着房地产管理局的局长,已见过面了,给咱家一处院落,带了几间房子,按成本价给我,这就节省了不少钱。你母亲身体一直不好,这样一天给我和紫嫣做两顿饭,就能歇歇身子了。”

我听着激动,忙过去给他添了水。

柳春晓要跟杜胜友结婚了。

我很受伤,这消息比听到虎子追求杨小荷还让我伤心。

我听到消息后,立即脱了那套料子衣服,胡乱卷起塞进床底下,那套衣服我从此再没穿过。

我想,柳春晓看上的并不是杜胜友这个人吧,她看上是杜胜友的爹,或者说也不尽是杜胜友的爹,而是杜胜友爹屁股下的那个局长位子和他手中的权力。我再一次领略了权力的魅力,它能改变一个人的脾性,能把丑的变成美的,能让娇艳似柳春晓者如此痴迷疯狂,奋不顾身,投怀送抱。是的,柳春晓是那么的漂亮美丽,而杜胜友是多么的猥琐不堪,他俩站一块儿极不相称,这就是传说中的鲜花插在牛粪上吧。我曾天真的以为这句话是善意的调侃而已,鲜花怎么会插牛粪上呢,现在看来,现实生活中就有这样的故事发生。其实,历史并没有离我们远去,它仍然在我们每一个人身边,每一天都在上演同样的剧情,只是我们不大注意罢了。我想把杜胜友讲的,他大学里跟女同学亲嘴的事儿告诉柳春晓老师,我想给她提个醒儿,千万不要上了杜胜友甜言蜜语的当。这想法折磨了我很久很久,却一直下不了决心,在杜胜友给我送来一包甜甜的大白兔奶糖后,我决定不告他的状了。

其实,所谓郎才女貌,天仙配,等等,都是故事罢了,现实社会中还是美女配野兽的多些。

他俩结婚那天,我上市里参加奥林匹克数学竞赛去了,父亲提前几天进城上班了。这怎么说呢,真是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运气这几年似乎都在我们父子这边,要不然,以我们父子俩对柳春晓的“感情”,父亲估计要喝醉,我估计又要摔一次书本了。况且,他俩的新房就在我房间的隔壁,晚上他俩来一段激情演出,床板配合的“吱吱呀呀”响,我会不会砸塌那面墙呢,很难说。

前一晚上,杜胜友忙完事儿,过来跟我坐了一会儿,说了许多话,我发现自从他跟柳春晓老师那么“哼哼哧哧”一次后,再不回忆大学里的事了,再不讲他怎样跟女同学拥抱亲嘴的事了,偶尔我故意提起,他也一笑而过,调侃说那时年轻不懂爱情,是幼稚。我“哈哈”大笑,直笑得他低眉拙眼,不好意思起来。我偷偷问他:“跟柳老师干那事过瘾得很吧?”

他先是一个愣怔,明白过来“哈哈”笑着戳我额头,骂道:“小屁孩整天想什么呢?”

我从杜胜友身上懂得了,爱情是在床上,脱光了谈的,不上床的爱情都是幼稚的,甚至都是扯淡的。

看他那副德行,我知道干那事肯定美得很,要不然像他那样木讷憨厚的人,一提起那种事,嘴巴像下蛋母鸡的屁股似的张着合不拢,哈喇子拉成了丝线,掉地下去了。

“好女人都叫狗日了!”

我心里诅咒道。

要到市里去了,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离开大山沟,第一次……,但愿不辜负学校的期望,否则,无脸见江东父老啊。汽车驶出县城,在柏油马路上飞驰,我的心也跟着飞了起来,黄土高坡就像漂泊翻涌的波浪,涌动着都丢在了身后。那山巅之上,几棵白杨树孤独挺立,没有一丝美感,倒显得苍凉冷峭。同去的几位学生,都是县城里什么学校的学生,只我一个是从乡下来的,很自然的划分了界限,他们几位一派,我一个人一派。

孤独是那一路最美的风景,在我心里。

那几个城里的学生一上车就开始高声大嗓的商量,到了市里,该转什么地方看什么景致,甚至连吃什么饭菜买什么纪念品都计划得十分细致周详。因为兴奋,一个个脸蛋红扑扑的,吵闹声干扰了司机师父的工作,几次大声喝止,却没人听,直到带队老师发火骂了几句,才停歇下来。一会儿又嚷嚷着要司机师父放音乐听,一个头发披到肩头的男同学喊道:“放崔健的《一无所有》吧,我爱死这首歌了。”刚上车那会儿,我还以为他是女生,等他张口说话,吓了我一跳,等反应过来,心里笑翻了天。

长发话音才落,另一个阴阳怪气说道:“崔健唱的那也叫歌?塞喉咙破嗓子的,五音不全,吐字不清,唱些什么一句听不懂,那歌放到鸡群里,母鸡都要不下蛋了。还是听邓丽君的吧,邓丽君可是堂堂天后级的,她那歌声才叫天籁之音。”说罢闭眼摇头晃脑,一副极为陶醉的模样。长发勃然大怒,红了脸嚷道:“你他妈的有没有时代感超前意识,人家那叫摇滚,懂不懂什么叫摇滚?现在世界音乐流行趋势就是摇滚,美国的迈克尔?杰克逊,中国的崔健,唐朝乐队,还有台湾的赵传,都是摇滚大师。崔健是我的偶像,你小子再污蔑他,小心老子揍扁你那小蒜头。”

旁边几个学生加入进去,争先恐后,群情激昂的吵闹起来。一个说喜欢毛阿敏的《渴望》,大家点头认同,去年一部电视剧红了南北,毛阿敏的名号更是横扫神州,大街小巷三岁孩童都能哼哼几句她的歌,她那发型、装束都成了流行符号。一个说喜欢李双江的《红星照我去战斗》,立即被大家骂了回去,说什么年代了,谁还听那老土的歌。一个说喜欢台湾的罗大佑,另一个说喜欢香港的谭咏麟,有人说最爱听美国的重金属。这时一人说喜欢日本的南天群星,这一次大家群起而攻之,骂他鲜廉寡耻,竟然喜欢上日本鬼子的玩意儿,真是民族的败类,祖宗的孽种。那同学不服气,争辩说音乐是不分国界的,大家出离愤怒了,有人冲上去准备揍他,好在老师在跟前,也就做做样子罢了。吵闹继续,从欧美到拉丁美洲,从苏联静静的顿河到南非的罗本岛,几乎把世界转了一遍,听他们滔滔不绝,我羡慕极了,也佩服的不得了,他们知道的可真多啊,是我闻所未闻的,原来世界真大,不是关山和乡政府所能容纳下的,他们所识所见,竟在杜胜友之上。我插不上话,便静静的坐着听。他们又说了几个,张国荣、恰克与飞鸟等等,不一而足,才安静不久的车厢里,一时热闹非凡。司机师父无可奈何,准备妥协了,他说:“同学们,消停坐会儿,我给你们放音乐听。”于是放了,唱出来却是秦腔《劈山救母》中的一出戏,“刘彦昌哭得泪汪汪啊……啊,怀抱着娇儿小沉香……”那几个小子顿时傻眼了,一会儿又对司机怒目而视,却不敢出言反抗,只好安静坐下,一会儿都睡过去了。

我想大笑几声,为自己的孤陋寡闻。

没有人和我说话。

我也不愿意跟这些人说话,刘彦昌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我便开始胡思乱想。这是多年养成的老习惯,没人跟我说话,或者我不想说话时,我便在心里自己跟自己说,专业术语叫“想”,说也罢想也罢,反正我的脑子比人忙,除了入睡,我的脑子一天里就没有闲的时侯。想什么呢?人生,我还不到想念人生的岁数。那么是大学?那是我神往的,但有点模糊,虽然杜胜友给我讲过许多大学的事,那也只能算是第二手资料,还在理性阶段。是女人么?哈哈,我是不是荷尔蒙太过旺盛了?

汽车忽然一个颠簸,减速了,慢慢驶进一条山沟,我望着窗外,满目尽是灰蒙蒙的土山荒坡,连树木都不长一棵,一段段道路,路旁怪石凌云,摇摇欲坠,司机点起一支烟,一边抽一边驾驶,嘴里哼唱:“包龙图大坐在开封府……”。

我累了,瞌睡如期而至,睡一会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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