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声音说道:“这人疯了。”
哈哈,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愁。可知,世上知音难求,有俞伯牙,就得有钟子期;有徐海,就得有王翠翘;有西门庆,就得有潘金莲;有徐志摩,就得有林徽因……乱了,彻底乱了,还是不去理会他们吧,让我的精神遨翔于天国之上吧。
我跳累了,也唱累了,泪水在我脸颊上结成了冰晶。我安然躺在晶莹的雪的怀抱中,这就是我的童话世界,这是属于我的天国,然后憨憨入睡去,世界消融在我的梦中,我在梦中飞升而起,洁白的天鹅,洁白的楼宇台阁,李臻在云朵上向我招手,欢快的笑,……谁偷走了我的梦,我醒了。
然后,我感冒了。
尹子奇对我的感冒无动于衷,齐树柏过来随便安慰几句,忙他的学习去了,只有杨思宇着急,跑去告诉了付捷和李臻。
这下子我们宿舍里热闹了,一下子来了两位美女,为我端茶倒水,送饭喂药,我很享受这样的生活,李臻听到我躺大雪地里睡着了,便瞠目而怒,一边责怪我“不是疯子,是神经病”,一边捏着两粒药片,塞进我口里。尹子奇就立即阴沉起脸来,后来干脆不在宿舍里呆了,胡乱找个教室去学习。
他又不跟我说话了。
这场病值大发了,我一点都不后悔,除了得到付捷李臻的照顾以外,我还得到了其他的收获。
在春晓园看雪的那几天里,素洁清雅的冬雪陪着我,让我安静下心,读了一些徐志摩和林徽因的书籍。知道了一些徐志摩林徽因的感情故事,有说好的也有说坏的,零零碎碎,我没时间往深了细究,又想故去了的人和事,后来者总会附会一些不靠谱的东西,往往越传越离奇,渐渐走了样,以至于后来,被别有用心的人弄得牛头不对马嘴,荒诞不已,也就姑妄读之,爱信不信。我私心里很尊崇梁启超先生的,所以,我心底里总希望梁思成和林徽因有个甜蜜的爱情和美满的婚姻,不愿把林徽因往“坏”的那一边去想。我只是想了解几十年前的年轻人是怎样谈恋爱的,一点好奇而已,大概是年龄的原因吧。然而,不读则已,读了便大大的吃了一惊,徐志摩在写《再别康桥》时,居然跟林徽因在康桥上云一朵雨一片的眉来眼去。这让我很为梁启超老先生愤愤不平,颇感羞辱,自己培养了个得意门生,竟然跑来勾引自家儿媳妇,真是个白眼狼啊。
这样的想法一经流露,齐树柏林逸飞徐光几个放下复习功课的宝贵时间,团结一致攻击我不懂风情,笑呵呵逼迫我去买酒买花生米买擀面皮来道歉。唉,我不知道林逸飞徐光几个,竟然是林徽因的仰慕者,齐树柏其实是想喝酒了。后来,尹子奇也加入进去,因为我感冒好了,李臻又回去认真复习考试了。他不想跟我对抗到底,渐渐也就说上话了。
那就买酒去吧,为了友谊。不过,买了酒我还是讨厌那个林徽因,偷偷给她起了个“滥情者”的绰号。
不过林徽因的故事激发了我写诗的兴趣,我以前喜欢写散文,还没尝试过写诗歌。学习写了几首后,我发现诗歌是境界和心灵恋爱的衍生物,到了冬日,望着春晓园这样的仙境,心灵便空旷难受,不得不找什么东西填充它,于是就想作诗了。我相信人类的第一首诗歌,一定是在一个雨雪纷飞的傍晚,一个吃饱了没事干的青年,思念那位邻家姑娘,便爬墙头上或斜倚在河边曲柳下,忧伤的吟唱,他忽然想叫那姑娘知道,于是写下来,就成了诗了,“关关雎鸠,在河之洲”,都是对恋爱的呼唤啊。
考完最后一门课,同学们陆陆续续开始回家。陕西的走了一大半,齐树柏早上考完试,下午就回家了。尹子奇没在我们学校订票,他好像跟师大的老乡们约好一起回,所以下午也背起背包离开了,大概到师大找老乡们去了。我和杨思宇坐宿舍里弹琴。杨思宇自从进了乐队,技术越来越精,不过他不弹贝斯了,改弹吉他了,他跑小寨特意买了一把,这样我俩合奏起来更加协调自如。我问他怎么回贵州,我没见他订火车票。他说不回了,“今年寒假才二十多天,来回路上花费十天,在家呆的时间不多,还不如不回去。”我想想也对,就对他说:“要不跟我去天水吧,大过年的,一个人呆宿舍里冷冷清清的,没意思的很。”
杨思宇眉头一展,兴奋的说:“和琪儿说好了,跟她一块儿去凤县,她父母都答应了。”
“吆喝!”我大喊一声,按住琴弦,拿眼睛盯着他傻笑,说道:“佩服呀佩服,这就女婿见丈母娘了?”
杨思宇“嘿嘿”的朝我笑,那笑声里洋溢着幸福,又低头弹起吉他来。要说这半年的大学时光,变化最大的肯定是杨思宇,他一改刚开学时的腼腆羞涩,已变得落落大方,举措适当,身体都长高了些,清秀似女孩子的脸庞渐渐变黑变粗狂了,长出了一抹浓密的胡须,俨然已经是一个健朗成熟的小伙子。呵呵,现在连女朋友都搞定了。女人真伟大啊,我开始相信男人不经过恋爱,不经过女人这一关,他就永远不会成熟起来。
我给这个理论命名为:“程氏女性决定论。”
我祝贺杨思宇几句,又叮嘱他去秦若琪家一定要注意形象,不可多喝酒乱说话,不可贪睡偷懒,不可吹牛赌博,等等。杨思宇感动得一个劲点头颔首,连说几个“谢谢班长提醒”。他那西南口音,咕噜噜的,我怎么听着想“谢谢长官提携”,我是国民党长官了?看杨思宇一脸幸福,我也替他高兴。
一时宿舍里冷清下来,忽然的,我脑海中无由的闪过一个模糊的,却又无比清晰的身姿,击中我焦躁的心。杨思宇甩一下脑袋,齐肩长发泼散开去,终于露出一双忐忑不安的目光,他问道:“班长,你说,去她家拿些什么东西合适?”
我笑道:“你去问问秦若琪吧,她父母喜欢什么你就买点什么。其实,你还是个学生,带不带东西倒在其次,主要是有那么个意思,让她父母知道,你是个诚实懂礼节的人也就罢了。所以带多了反而不好,显得你这人轻浮不可靠,那就划不来了。”
他使劲儿点头,说道:“对,我这就去问琪儿,第一次去她家,一定要给老人家留下个好印象。”说着丢下吉他,就要出去找秦若琪,商量去买东西。我奇怪,他本来是个慢性子人,这会儿倒是猴急起来,一笑拦住他,说道:“把你那一头长发剪了去,农村老人传统,估计看不惯你这幅尊荣,小心惹得她爸爸妈妈反感,反骂你是个二流子,倒不好了。”
他想想,又点头说道:“也对,现在就去理发馆剪短了。”
我送付捷去汽车站,她要回咸阳,坐汽车比火车方便。公寓楼下水房边遇见了李臻,她正打开水。我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了,第一句话竟然问李臻能不能一起去送付捷,她就皱了一下眉头,愣了一阵子精神,转身欲走,走两步又停下脚步,终于回头说话了。她说想去一趟解放路服装市场,“给我妈妈买件衣服带回去,你陪我去吧?”这会我犯了难场,那边付捷已经到校门口了,正站马路边挡出租车,这边李臻眼巴巴看着,眼神里满是期盼。我有点兴奋过头,刚才第一句话就说错了,第二句说出来还是错的,我说:“我先去送她,回来再找你。”
李臻越发不高兴,一语不发丢下水壶上楼去了。
我只好拾起水壶,先存放到值班室保管了,朝她已拐过楼梯的背影喊道:“一小时后,解放路十字路口,老宋家羊肉泡门前见,不见不散。”李臻头不回上了楼梯。
急急跑出校门,付捷一领红红的长裙在风中招摇,白洁如雪的围脖遮挡了大半个脸庞,越发显出那一双眼睛大而明亮,睫毛上凝结了薄薄一层霜,眼睛眨时,雪花就在她眼帘上飘。我“呵呵”笑着伸出手去,替她擦拭了。她跺着脚似撒娇又像发火,“这么磨蹭,叫我好冻。”她轻声说话,我只好撒谎,“上厕所了。”
“真羡慕秦若琪。”坐进出租车,付捷第一句话这么说。
“怎么了?”我问道。
“杨思宇跟她去凤县了。”她在车窗玻璃上哈口气,霜花化了,流成一条线,她透过那个圆圈向外张望。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个事,似乎女孩子带男朋友回家过年是一件极为荣耀的事。心中忽然一紧,开始担心她说出其他的我无法办到的事来,但又有点期盼她说出那样的事来。我肯定会拒绝,但拒绝也是一件很惬意的事啊。
然而她再没说任何的话。
车子缓缓行驶在长安路上,两旁高大的槐树、曲柳,积了一团一团的雪花,雪花压弯了枝条,树枝在冬雪里沉吟,积雪在弱弱的阳光下更显白洁亮丽。此刻街上行人渐渐多了,一个个不紧不慢的走,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享受这白朗朗的世界带来的新奇美丽。调皮的孩子们跑来跑去,不经意间抬腿蹬踏一脚路边的树木,那雪花再一次纷纷扬扬的落下,惊得树下行人惊叫着跑开,然后是一连串的笑。
雪花都要融化了!
付捷终于解开了围脖,马路上的气氛感染了她,两只手攒簇着,放在我的腿边。我很想握着它,但我没敢那么做,我的胆子太小了,我只是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她就跟着叹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