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手挽着手从喀纳斯湖边走,湖水轻轻拍打着堤岸,细微的浪头从湖心深处涌来,到了这里已放缓了振荡的频率,喀纳斯湖就像高潮后的男人一样累了,喘息之间,再无力爬上堤岸。清凉凉的湖水溢出,在鹅卵石间穿行,“哗哗”的响着流向远方,李臻不时拾起一块石子,抛向湖面,激起几朵水花。她说:“山上看,湖水蓝蓝的,近处看,湖水变成灰白色了。”
我说:“可能是老了吧。人老了头发也变灰变白了。”
挑拣了一处干净的石基,我坐了下来,我还想看看月光落在湖面上的美丽,“洞庭秋月生湖心,层波万倾如熔金。”如果把时间挪一挪,把地点挪一挪,还是很贴切的。李臻蹲在湖边玩水,白嫩的小手在水中轻摇,一指点起千层浪,一掬捧来瑶池景啊。一会儿轻声喊叫我过去,她说:“湖水真凉啊。我要在喀纳斯湖面上写几个字,你来看看吧。”那声音里全是妩媚动情,但我不想动,我说:“湖面上怎么写字,写了也被浪花冲走了。”
她坚持喊叫,这回声音里带着不悦,我就过去,看她伸出食指在水面上写了六个子,一笔一划的写,写得很认真。
我没看清她写了什么字。那字才写下,就被浪花卷进了湖心深处,不留一丝痕迹。
这夜,我和李臻就住在湖畔不远处农庄似的小木屋里。
她一张床,我一张床。
但我们同在一室!
原打算,按照导游的意思,我们是要去观赏喀纳斯当地蒙古族篝火晚会的,临到走时,导游却过来说不去了,休息了一下午的游客们精神缓过来了,都不愿再呆在脏乱潮湿的小木屋子里。但那导游坚持说不去,他说:“要下雨了。”我们都仰起脖子朝天上看,像一只只打鸣的公鸡一样。看那天空,晴朗朗的,星星李臻眼睛似的缭乱了我的心,哪来的雨?导游语气肯定的说:“喀纳斯湖区气候跟别的地方不一样,都呆在屋里,千万不敢乱跑,湖怪很厉害的。”这句话真管用,游客们一个个乖乖的回去了。
夜里果然狂风骤雨,小木屋就在风雨中瑟瑟发抖。
这个导游解说不行,预测天气比中央台的天气预报还准确,建议他改行干算卦的得了,肯定比这个赚钱。
喀纳斯这地方夜晚还真是冷,我开始怀念李臻爸爸准备的御寒服。趴在自己被窝里说给李臻听,问她冷么?她说冷倒不太冷,就是害怕。我问她怕什么?她说不知道,反正心里惶惶的。我就卷起被子抱着过她那边去,挤到她床上。她就脸红红的说道:“什么人盖过的被子,脏死了,快扔掉。”
我说这天气冷,多一层被子多一点暖和。
李臻躺被窝里身子摇来晃去,喊道:“不行,你看那被子上都什么东西,脏死了,可别弄脏了我的被子衣服。”
我说:“我已经盖过了,要不我脱了衣服睡进来?”
李臻俏脸如杏,伏在枕上“嗤嗤”的笑,说道:“想得美,换上睡衣进来,睡衣就在包里,我早防着你这样了,嘻嘻。”
真是的,什么人嘛,出门就算计好了?怪不得同意我不带御寒服呢,把我当火炉子用。看她一脸嬉笑,我又试探想脱衣服,她就脸色沉下来了,双目娇嗔。惹不起的啊,那就换了吧,找出睡衣,刚要脱裤子换,她又喊道:“等会,把灯拉了再换。”
女人,真要人的命啊。
我的手冰冰的伸了进去,她“嗤嗤”笑着躲着,她的脸热热的烫着了我的嘴唇,我得寸进尺,刚要探索到我渴望的地方,这该死的床“咯吱吱”响得人心惊肉跳。李臻仰起脸,喘息着说道:“听,琴声。”我脑子里充血了,什么也听不见,我喊道:“让响声来得更猛烈些吧。”
李臻手指按在嘴唇上,做了个“嘘”的手势,我便停下动作,侧耳细听,果然是琴声,由远而近,时而高亢,时而绵长,似从云端上来,又似从松涛中来,飞过了我们的小木屋,掠过了我们的床铺,却没有停留下脚步,而是跟随着风雨,在天地之间游荡,一会儿又落在了喀纳斯湖中,和着波光的精神一起跳舞。我说,是马头琴,蒙古族的,但又杂合了现代的打击乐器,有点不和谐了。李臻把头埋在我胸膛里,手在我背上轻轻敲击,配合着那绵远悠长的音乐旋律。在这样的地方,音乐最能撞击人的心灵,最能唤醒寂寞的忧伤,于是我们相拥而眠,静静的倾听那从灵魂深处激荡而来的生命之乐。
李臻说:“是楚吾尔,还有呼麦。”
我说:“什么?”
李臻说,那是图瓦人在吹楚吾儿和表演呼麦,那是图瓦人的天籁之音,是喀纳斯这样的地方才会产生的音乐。我被她感动了,或者说被那天籁之音净化了,刚才附体的魔鬼离开了躯壳,只剩下歌声中美丽的自然风光,雄伟的阿尔泰山、潺潺流淌的额尔齐斯河,透过黑沉沉的夜,我看见猎人追逐着狼群,雪豹在山林长啸。这是怎样伟大的民族啊,这是多么奇思妙想的音乐啊。
然而我要睡着了,这一会儿,是我躺在她的怀抱中,她身体里散布的奇怪的气息弥漫了被窝,将我熏得昏昏沉沉。
女人,李臻,楚吾儿,呼麦……
还有,喀纳斯的夜色!
第二天起得还是早了点,我就倒不过这两小时的时差,在自己的祖国旅游还要倒时差,大概只有我们中国人才有这样的幸福的无奈。山里风停雨住了,推开门的一刹那,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接着是两个很响的喷嚏。昨晚上为了不惊醒李臻,我一泡尿憋了半晚上,这会已有点滴滴答答了,急急忙忙出门,随便找了个树坑畅快淋漓的撒了。回去继续睡,等外边响起人声时,喊李臻起床,自己动手烧了一壶热水,我倒无所谓,不怕冷水洗脸,李臻那么娇嫩的皮肤是经不起凉的。
再走出小木屋,空气新鲜得叫人不由得大口呼吸。展眼望去,眼前的景物已焕然一新,湖泊对面是青青的草场,牛羊骏马已洒满了一地,悠然自得吃着青草,羊群后面是层层叠叠的森林山峦,夹杂着成片成片的仿佛镶嵌在绿杉松柏间的白桦,更显景色美丽诱人,风过处,那白桦摇头摆手,似乎在向我招手问好。
李臻喊说有点冷,我回到小木屋替她找衣服来,看见那个棒槌导游开始在一间间房间门口站着喊叫:“十点吃饭,十一点游湖,一点爬山,四点返回阿勒泰。”
匆匆吃罢早餐,大伙便向喀纳斯湖进发。
进入湖区,换了观光电动车游走,所有的景致都是走马观花,那个“棒槌”导游还嫌慢,一个劲的催促开快点,旅行社缺了德了,光收钱不办事。虽行色匆匆,那景色依然吸引人,只见苍山空蒙,绿波清荡,万壑千岩,天地一碧。十点多时,山间慢慢笼起清雾,从湖边轻轻漫漫升起,飘进树林,绕着苍松绿柏水一样游走,漫过了草甸,漫过了树林,漫上了山岗,一时间,千山万岭披上了轻纱,鸟儿们就在烟霞中歌唱。我一声欢叫,同行的游客们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我,李臻偷偷的笑。但我还是忍不住,开始不停的说话,然后背诵诗词典章,大声的背诵了唐诗宋词,背诵了纳兰的情诗,也背了穆木天的旅心,云雾听见了我的欢喜,铺展开来,在湖心、山间、树林、山巅翻滚,拂过水波,拂过黄色的花朵,拂过苍鹰的翅羽,和天际的云朵结伴而行,像仙侣舞动的裙带,像西子轻挽的白纱,也像李臻柔情脉脉的眼睑。
李臻以前不知道我能背诵出这么多的情诗歌赋,游客也寂静下来,大概都被我感动了。
坐游艇进了湖中,其实已经没什么意思了,除了碧水清风和几个害怕湖怪战战兢兢叫喊的女游客的妙音之外,我看不见山峦,看不见笼到山头的雾,已兴趣减弱了,什么卧龙湾、月亮湾、神仙湾……浪头一样依次而过,没有多大意思。李臻紧紧抱着我的腰际。下了水我才知道,她不会游泳,还有一点对湖怪的恐惧,呵呵,我真希望有什么事发生,叫我展一次雄风,保护一次这个叫我铭刻在心的人。
然而什么都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