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溯想埋汰她两句,最后想想还是算了,只是苦笑了两声:“没出息——有人在的时候不行。”
“现在没人哦!”叶轻舟兴高采烈地揉了揉他还没干透的头发,“这手感真是绝啦!”
黎溯无奈又纵容地看着她傻乐,只是在她背过身去时,他微扬的嘴角一泄,眼波中摇曳的光一点一点黯淡了下去。
夜渐深,黎溯给叶轻舟换了干净的床上用品,自己在床边打了地铺,两人说了几句话,渐渐睡着。城市的另一端,“破晓”妇幼之家一楼东侧,凌霜刚刚打理出一间空屋,准备迎接新客人的到来。
其实只要她想,多少佣人都雇得来,饭都可以喂到她嘴边,根本不用她操持什么。可是每当有新人要来入住,凌霜都一定要亲手打扫房间、置办家用,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例外。此刻,她一个人收拾好了这个房间,趁着人还没来,她半掩着门,在梳妆台前缓缓坐了,松开发夹,一头栗色的长卷发翻滚着倾泻而下,款款搭在她的两肩。
她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小时候她看不出自己长得像谁,父亲总是来去匆匆,凌霜几乎没有机会看清他的眉眼,而母亲呢,自打凌霜记事起,母亲就总是蜡黄着一张脸,角角落落似乎都向下垂着,眼角鼻翼趴满了细纹,头发柴得像干草。她整日的不作声,在家里躬身驼背地忙来忙去,凌霜甚至觉得邻居家的狗都比母亲精神些。直到后来——后来,父亲意外离世,母亲哭了整整三个月,把父亲那边的亲戚都给哭得心服口服了,她们就搬离了那座城市,来到奕城,而在那之后,凌霜意外地发现母亲变了。
她干瘪松弛的皮肤慢慢恢复了弹性,脸部的轮廓变得清晰起来,那些苦大仇深的皱纹逐渐淡去,五官蝉蜕似的有了自己的样子。鸟窝一样参差的头发蓄长了,养得乌黑顺滑,瀑布一般,臃肿的身形也一日日挺拔起来,窈窕的腰枝在裁剪合度的衣衫下娉娉袅袅。明明是个中年人了,一眼看去,竟比少女初成的凌霜还要好看。
那样的美丽让凌霜深深着迷。
再后来,凌霜也嫁为人妻,她的丈夫在外面拼事业,把凌霜圈在家里跟一地鸡毛较劲。她腰不能直头不能抬地忙碌了两年,一次偶然在镜中看见自己,她猛然惊心。
她看到了从前,那个样子比邻居家的狗还惨淡的女人。
可是她的丈夫却仿佛吸走了她的阳气一样,比婚前滋润许多,而且越优秀越分不开身,越回不了家越要把凌霜牢牢困在家里。
凌霜那时想,要是没有这个男人就好了。
是啊,是啊,要是没有这个男人!——她突然明白母亲是怎么变美的了。
凌霜从遐想里回过神来,又往镜子前凑了凑。很好,母亲那种难以言喻的美,现在的她,终于也有了。
她的目光转向镜中自己的嘴唇,柔软丰满的尤物,总似噙着一颗有毒的野果,美艳诱人。
她靠着这双唇,让自己的美甚至凌驾于母亲之上,母亲泉下有知,一定高兴坏了。
她眼中开出暗红色的野玫瑰。
这时走廊上传来三三两两的脚步声,在她的门前停住,来人敲了门,让进来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小的孩子。
“霜姐……”
凌霜眼中的玫瑰被彩纸包装成温柔无害的花束,她抬手截住来人将要说出口的感谢的话,又俯身将那个小孩子抱了起来。
“沁怡,”她轻吻了一下怀里的孩子,温柔地看向站在对面的陆沁怡,“你已经到了‘破晓’,什么都不用怕了,这里全都是和我们一样的女人,我们在一起,一定会过得很好的。”
陆沁怡红着眼圈,微微点头。
叶轻舟在黎溯家连着住了两晚。白天她在学校上班,下了班就打车奔宜安居,一进门满屋子的饭菜香不说,还不用去帮手,黎溯谨遵诺言把叶轻舟伺候的明明白白,叶轻舟在这里根本就是一头猪。
这晚吃完饭,黎溯进厨房去洗碗收拾,叶轻舟吃得饱饱的,就在客厅里来回闲逛。走了几圈之后她又转悠回了饭厅,冉嫣的遗像就在饭厅对面、厨房外侧的墙壁上。
遗像下面的香案一尘不染,几支崭新的线香插在香炉里,燃得只剩下了短短一截。叶轻舟看得出黎溯一直在精心打理供奉,她心里五味杂陈,对着冉嫣的遗像虔诚地鞠了一躬。
“阿姨,保佑黎溯吧。”
起身的一瞬间,叶轻舟瞥见香案旁边的一个矮柜,里面不知什么东西被柜门夹住了,露出白色的一角。
叶轻舟想着自己来了就混吃混喝什么都丢给黎溯忙活,好歹也该顺手帮忙把夹住的东西掖回去。可是当她把柜门打开一个缝,伸手触到那一团白色东西的瞬间,她忽然僵住了。
那一团用白色塑料袋子封装的东西,是一包注射器。
密封好的一包,足足二十支注射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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