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轻舟放心不下黎溯,可奶奶那边又不能坐视不管。想着黎溯的话也在理,她只好反反复复地叮嘱了黎溯一大堆话,然后满腹忧虑地走了。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黎溯按亮手机,手机上正是和程子昭的对话界面。
他在“想办法帮我支走叶老师”的下面又发了一条:“她过去了,你能拖多久是多久。”
第二十二章逼上绝路
将黎溯安置在观察室后,护士们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下了黎溯和耿医生两个人。耿医生坐在病床边,手里拿着黎溯的化验单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多遍,最后默默地叹了口气。
他最初认识黎溯,是在七年前给他做阑尾炎手术的时候。那本是个做惯了的小手术,却不想这孩子在术中突然大出血,术后仔仔细细排查了许久才查出他有遗传的血液病。只是这病虽然没法治愈,但只要日常多加注意也不会危及生命,所以耿医生当时并没有过多地担心这个孩子。没想到七年过去,已经长大成人的黎溯又一次成了他的病人,而这一次他的病情,实在不容乐观。
“黎溯,这些年,是出了什么事吗?”耿医生看着他毫无血色的面孔恳切地问,“我医治过许多有先天性凝血功能障碍的患者,这种病病程发展十分缓慢,对大多数患者来说都不会影响寿命。可为什么你的病才七年的功夫,会恶化到这个地步?”
黎溯无颜和他对视,垂下眼看到他手里的化验单,上面是一排排触目惊心的结果。
“黎溯,当年你出院的时候我就叮嘱过你,一定要尽量避免受伤流血,你根本就没听我的话,对不对?”
黎溯把头埋得低低的,像个做错了事正在挨训的孩子。
耿医生感觉到他似有难言之隐,回头看了一眼紧锁的房门,又压低了声音问他:“黎溯,你的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绝不是一次两次受伤造成的。你到底遇上了什么事?说出来,或许我可以帮到你。”
黎溯缓缓抬起头,目光在耿医生面上逡巡了一圈,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开口问道:“耿医生,我的病到底怎么样了?”
耿医生面含不忍,欲言又止。
黎溯心里隐隐意识到什么,面上却平静得像在说别人家的事情:“耿医生,我妈妈两年前去世了,我爸爸忙着工作一直不管我。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有什么话,您直接告诉我就好,我都能接受。”
耿医生没有想到黎溯家里发生了这样大的变故,他到现在都还记得黎溯妈妈美丽而干练的样子——她竟然已经离世两年之久了。
“这是你第一次流鼻血吗?”
黎溯点点头。
耿医生面色有些无奈:“凝血功能障碍,最开始表现为流血时间长,止血困难,严重者无法在不借助外力的情况下自行止血。而在反复多次大量失血后,病情会逐步恶化,开始出现自发性出血,而这种出血又会加速病情发展,形成恶性循环。像今天这样的情况,以后会出现得越来越频繁,起初是鼻腔、牙龈出血,然后慢慢出现毛细血管破裂,等病情发展到器官出血的时候……黎溯,你要有思想准备。”
黎溯听完了他的话,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状态,好像十分清醒,又似乎完全茫然。
他凭借本能机械地问:“耿医生,麻烦您跟我说句实话,我还有多长时间?”
耿医生注视着黎溯年轻英俊的面庞,良久叹息道:“你不能再把自己搞到受伤流血了,如果你能做到的话……应该还可以撑过半年。”
浴室里雾气缭绕。黎溯站在花洒下面,没有任何动作,只是任由热水从头顶哗哗地浇下来,顺着他的身体,滑落到地面。密闭的空间,隆隆水声填满了耳朵,盖过了窗外的车水马龙,就好像只要一直站在这里,就可以阻隔外面那个世界。
黎溯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着,直到水流冲得他身体失去了知觉,他才疲惫地抬起手把水关上。水声消失的一瞬间,小窗外响起一声长长的鸣笛,似乎是在提醒黎溯,这个他厌恶的世界一直就在,他逃不了。
他湿着身子,慢慢踱到洗手台前,伸手去抹镜子上的水雾。两年了,两年里他从不在这面镜子前逗留,到今天,他突然想看看自己。
镜子上残留的水珠把他的样子折射得模糊虚幻,可即便如此也修饰不了他因为消瘦而凹陷的脸颊,病态的脸色,黯淡的眼睛。黎溯双手撑在洗手台边缘,凑近镜子,仔细看着里面那个两年没有见过了的人。
他忽然发觉,他每天都只想着那一件事,想到已经忘记了自己是一个人的存在,忘记了自己有躯壳,有感情,有生命,他都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叫黎溯的人。
一转眼,这个叫黎溯的人,都已经成了这副样子。
他垂下头去,看见了洗手台下面,自己赤裸的腿。
小腿完好无损,而膝盖上面……
累累重叠的刀疤,如同成百上千条蜈蚣密密麻麻匍匐在他腿上,连他自己看了都觉得恶心。
他想,我这么丑陋,难怪会被这个世界厌弃。
他垂在洗手池边上的手指骤然抓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