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澄明望着朱颜的眸色渐渐暗下来,记忆猛地被扯回十几年前。
“笪者,鞭笞之意也。笪儿,你以为你是你父皇最钟爱的孩子?呵呵,你不妨想一想,你的三哥李桢,九弟李昀,哪一个的名字如你的名字这般低贱?你啊,就如你那母亲一样,低贱!”
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将长长的义甲扎进年幼的李笪背后。有时是这般直接扎进去,有时是用长长的义甲在他背上连续写着“笪”一字,每写一笔便问他是写的哪一笔,但凡答不上来,便不许吃饭。
他恼恨“李笪”这两个字,因而恼恨给他取名字的父亲。他甚至恼恨那个从未谋面的生母,为何生下他!那个女人告诉他,她的生母日日在皇帝身下辗转承欢。为何而死?那女人柔媚地笑道,“你可知,一口井,也会干涸而死?”
他尚不知何意,有太监扮作寻常男子带他去勾栏之地,逼他亲见女子与男子交欢。烟花女子,自是各种不堪手段用尽,只为讨得恩客几两碎银。李笪几欲作呕,自此见了女子就心生厌恶。
那一年,李笪七岁。七岁的李笪自此如一只破败的风筝,习惯了每日义甲钻过皮肉的疼痛,习惯了冷眼看这宫廷人生,每日浑浑噩噩,如行尸走肉般生活。
皇帝见李澄明日渐消瘦,便将他送去在朝中素来中立,性格又温厚的沈丞相的家里生活了几年。李澄明八岁入丞相府,十二岁才被接回皇宫。十四岁随军出征,十六岁便立下累累战功。也是在十六岁这一年庆功宴后,他突然双目失明。
“喂,你说不出话来了吧?”朱颜猛地推了一把木然的李澄明。她以为他无话可说,却不知他正陷在难以自拔的痛苦往事之中。被朱颜这么一推,李澄明猛然从回忆中抽身,猩红了一双眼看着她,一身宫装打扮的朱颜和记忆里的那个女人冷不丁重叠起来,他有种要杀了她的冲动。
眼前的人突然变得陌生狠厉,朱颜忍不住后退一步。
“殿下,王妃,慈安宫到了!”太监尖细的声音在耳畔想起,李澄明才恢复了如常神态。
两人静静地站在殿门口等待。不消片刻,传话的宫女便回话说今日老祖宗倦困的紧,新妇的茶也不必敬了,免了罢了。不过太后也没有做的太难看,让传话的宫女拿了一个鎏金送子观音送与二人,希望二人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
朱颜羞赧地侧头看向李澄明,却见他神色如常,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
二人一路无话去见秦皇后。秦皇后慵懒地半倚在美人榻上,慢条斯理地喝朱颜敬的茶。
朱颜垂手立在一侧,忍不住偷偷打量秦皇后。然而秦皇后贵为一国皇后,却是眉眼温柔,丝毫没有平常宫斗剧里的狠厉。李澄明却不这么认为。在他眼里,这个女人可与他生身母亲的死脱不了干系!
“沈朱颜。”秦皇后将手里的茶杯递与一旁的侍女,悠悠地开口,“想要看本宫便正大光明地看。看看是不是比常人多了三头六臂”
朱颜吓得双腿一软,差点要跪下去。秦皇后却眼疾手快拉住了她的身子,忽而笑道:“笪儿虽从小不讨本宫喜欢,他这个媳妇倒是个有趣的。”
朱颜瞥了一眼面色如常的李澄明。心想:妈呀,这皇后也太耿直了!她嘴上惶恐地解释:“母妃,儿媳,儿媳偷看您,是觉得您跟,您跟我那不讨您喜欢的夫君长的好像!”
偌大的长宁宫一时鸦雀无声,掉针可闻。李澄明狠狠瞪了朱颜一眼,无声告诉她“你这是在作死!”可朱颜浑然不觉。秦皇后慢慢从美人榻上起身,冷冷地问:“哦,是吗?在你看来,我同他,哪里像了?”
“眉毛,眼睛,嘴唇这些都好像哦。”朱颜在二人身上边来回打量边说。一旁伺候皇后的宫女早吓得魂飞魄散。早些年的时候,长宁宫有个宫女自恃平日里得娘娘宠爱,多嘴说了一句“四皇子瞧着越长越和娘娘相似了呢!”隔日便被人发现溺毙在池塘。
秦皇后脚步一顿,微微笑道:“晋王妃,本宫并非晋王的生身母亲。罢了,今日之事本宫便不与你计较。日后,可不要说这些让人误会的话了!”她冲二人摆摆手,“你们二人且去陈贵妃那里吧!本宫乏了。舒月,将本宫前些日子得的那只金翅蝴蝶步摇拿来赏于晋王妃——”
朱颜拿了皇后的赏赐,弯身行礼后退出去。李澄明面若寒冰,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朱颜小心拽着他的袖子,小声赔罪:“对不住,我错了。我保证在陈贵妃那里一句话也不多说!”
李澄明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拍马屁也要拍到地方,别到时候马屁没拍成,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有了长宁宫的教训,到了陈贵妃的居所钟灵宫后,朱颜行过礼敬过茶后便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温顺恭谨的模样听陈贵妃的“谆谆教导”。
“笪儿平日里虽性子冷清,不近女色。甚至在前阵子因为耽于男色被你父皇责备。但阿颜啊,母妃相信你定能引导笪儿走向‘正途’。这也是母妃和你父皇对你的期待。”陈贵妃温柔地拉着朱颜拉家常。
“母妃,儿媳记得了。一定会把王爷‘掰正’的。”陈贵妃笑意不达眼底,她亲昵地拍了拍朱颜的手背,说:“既如此,母妃便放心了。哦,还有件事,阿颜。不要怪母妃没有提醒你们夫妻二人。在皇家,如若皇子成亲一年内没有子嗣,是需要纳侧妃的。”
朱颜一怔,抬头看向李澄明。李澄明点了点头。她心里顿时一凉。她才十五岁,还不想这么早要孩子呢!昨晚李澄明伺候的她很舒服,和离的事她想先靠后,过够了二人世界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