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飞鸟掠过,密密麻麻的枝叶摇晃。
李闻虞偏过头胡乱抹了下眼尾,他仍旧没有说话,眼睛一片模糊地去看墓碑上的照片和洒满露珠的黄色花叶。
这一刻,他想,就这样吧,别再跟裴新计较了。
如果他也同样从出生就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有裴平津那样扭曲无情的父亲,冷漠无视他的母亲,还有处处危机又错综复杂的家族关系,他或许也不会成为比裴新更好的人。
秋风萧瑟,阳光几乎被繁茂的树林挡得严严实实,裴新看着他泛红的鼻尖,沉默着把外套脱下来搭在他身上。
李闻虞没有拒绝,抬眼跟他对视,声音很轻,带着鼻音:“裴新,我也后悔过。”
裴新双手落在他肩膀上,脸上的泪痕尚未干涸,像不知疲倦地掉眼泪又不会擦干的小孩子,垂着眼睛迟疑着问:“……什么?”
“后悔曾经没有坚持把那块佛牌给你,”李闻虞哽咽着,“也不该让季贺认识你,那样,或许你不会受这样的伤。”
裴新立刻说:“这些都不能怪你,是你报警救了我!即使我真的出事,也是我这样卑劣混蛋的人应得的,你不用自责。”
李闻虞几乎崩溃地闭了下眼睛,有晶莹的泪珠滑下来,裴新不知所措,迟钝慌忙地用袖子去擦,却忽然听见李闻虞带着哭腔的声音:“裴新,你这么卑鄙混蛋,可我却喜欢你。”
裴新的动作瞬间僵直了,几乎以为面前是自己的幻觉,可是李闻虞的琉璃般的眼睛、眼泪却那么真切,他颤抖着问:“……你说什么?”
李闻虞麻木地掉着眼泪:“偷来的,抢来的,都是不可能长久的。可是这次,是我自己愿意的。”
裴新整个人陷入彻底的不可置信的恍惚中,只剩心脏孤独猛烈地跳动着,紧接着紧紧抱住了他。
裴新第一次如此恐惧,他害怕眼前的一切是虚幻,害怕李闻虞的破碎和眼泪,害怕他后悔。
也是第一次感受到,原来被爱的时候人的第一反应是感激,他如此激烈地感激着李闻虞,又像死里逃生一般欣喜若狂,几乎把他当做了失而复得的器官,眼泪汹涌:“小虞哥……谢谢你,谢谢你……”
他反反复复呢喃着,好半晌,李闻虞伸手拍了拍他的背脊,轻声说:“以后不要再哭了,小孩子似的。”
裴新立刻松手,把眼泪擦干净,一错不错地几近虔诚地看着他:“我以后都不会哭了,小虞哥,我永远爱你,真的。”
李闻虞顿了顿,笑中带泪:“好。”
槐云屿的天色暗得那么早,李闻虞回到小洋楼时手心都沁了一层汗,因为裴新怎么都不肯松开他手,还攥得严丝合缝。
从墓园出来路过花店时,裴新买了一束很鲜活漂亮的洋桔梗,洋桔梗本身是无香型的花,但不知是不是老板撒了香水,李闻虞抱在怀里时能闻见湿润清淡的香味。
他拆开白色包装纸把花养在花瓶里,之后摆在客厅的窗台边。裴新帮他剪掉多余的花叶,现在又在他旁边看着他,几乎寸步不离。
李闻虞有点不自然地拨了两下花瓣,转身说:“我们做饭吧,晚上你想吃什么吗?”
裴新又小心翼翼试图牵他的手,但被他习惯性拂衣摆的动作避开了,但裴新也不失落,懒洋洋扯着唇角说:“我来做,小虞哥你陪陪我就好了。”
李闻虞并不是有意避开他,但现在也不太好意思主动再去牵他,点了点头说:“好,我陪你。”
厨房开了灯,他刚把围裙拿起来,裴新的脑袋就配合着低下来了,李闻虞帮他戴上,然后绕到他身后系了个蝴蝶结。
裴新先洗了冰箱里的葡萄,用玻璃碗装好:“先吃点水果吧,好吗?”
李闻虞本意是想帮忙的,但裴新经过两个月的时间做饭的技术显然炉火纯青,他几乎插不上手,只好默默在旁边吃了几颗葡萄。
厨房里是哗哗的水流声,客厅里的电视机开着,有球赛的声音传进来,等他们吃完饭,岛上又下起淅淅沥沥的雨。
花园里枝枝蔓蔓的草木一到雨天就晕染开,连绵缠绕,如同成片的绿色烟雾。
李闻虞倒了热水给裴新吃了药,之后在旁边处理工作,只留了两盏壁灯。工作群里热火朝天,夏晓稀还单独连发了几条语音过来。
李闻虞一边敲着键盘一边随手点开。
夏晓稀的声音拖得长长的,充满着娇气幽怨的意味:“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这方案都改了那么多遍为什么还不满意,这不是纯挑刺啊——”
“秋天空气也太干燥了,我觉得我连头发皮肤都变干了——”
李闻虞被她要死不活的语气逗笑,只好安慰她过了这阵子就好。
他刚发完短信,就听见床上的裴新打了个滚:“小虞哥,我头开始痛了。”
李闻虞回头看他,又看了眼时间,忍不住皱了下眉:“很疼吗?你吃完药才半小时。”
裴新脸色不好,仰头看他:“可能外面下雨,太吵了。”
李闻虞从书桌旁站起来坐到床边,想起他今天在外面穿得单薄,先摸了摸他的额头,确认没有发烧之后才松了口气:“我没带止痛药出来。”
裴新捏着他的手,又把额头抵在他手心里,薄薄的皮肉温热相贴,他闷声说:“我睡不着。”
将近十点半了,雨打在树叶上的声音隔着玻璃窗有些模糊。
李闻虞没把手抽回来:“那我明天再改方案,现在关灯一起睡觉可以吗?”
裴新在他手心里点头,力度像轻轻撞了两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