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敢公然与之作对的朝臣,无一不受鞭笞之刑。
冷漠无情,杀戮嗜血,罔顾人伦,是民间对这位帝王的评价。
繁琐的登基大典本该亥时结束,可新帝却直接免了太庙礼拜,司礼官面对一个弑弟夺位的君主,自然不敢有任何异议,甚至有些庆幸典礼能够尽快结束。
天色渐暗,亥时,新帝的辇舆行至勤政殿,到了汉白玉阶前停下。
玄衣纁裳的帝王自辇舆上缓缓而下,十二旈冕冠发出细碎的声响,他走得比常人慢,面容隐在冕冠之后,神色莫辨。
宫人们跪在两旁,兢兢业业,生怕哪里惹了新帝不快。
一直等新帝入了内殿,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随行伺候的内侍邬喜来此时却提着一颗心。
他默默地替新帝除去衮服,冕冠,换上平日所穿的龙袍,最后才拱手退下,硬着头皮禀道:“陛下,太后娘娘白日闹了一场,在仁寿宫悬梁,索性伺候的人及时发现,未曾酿成大错。”
新帝登基之日,太后娘娘这样做,显然是向天下人宣告,新帝并非正统。
萧北冥望着窗外已然黢黑的夜空,深黑的眼眸中无一丝亮光,道:“去仁寿宫。”
帝王仪驾至仁寿宫时,殿内一片狼藉,章太后屏退左右,只着单衣,披头散发,双目赤红,再无一丝做皇后时的高贵典雅。
她见到萧北冥,如疯子一般猛扑上去,隔着衣衫死命地朝他的腿撕咬下去,血腥气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萧北冥却纹丝不动,似是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他居高临下,两袖随着寒风猎猎作响,对上章太后怨恨的眼神,眼底波澜不惊:“母后若想全须全尾地走,便将此杯饮下。”
他指节如竹,泛着凉意,亲自将酒樽呈上。
章太后望着那杯酒,忽然笑起来,神色凄惶,“当初,我就应该狠心一些,将你这贱种掐死在襁褓里。”
她笑出眼泪来,有几分癫狂之色,却又像忽然清醒,正定定地看着面前之人,“我曾经无数次后悔当初没能将你杀死。”
“当初你来我宫里,”她追忆从前,“才这么一点点大。哭啼不止,是我亲自照料你,你刚学会说话,叫的第一声是母后。你全然信赖我,以为我就是你的亲生母亲。”
“但你的生母,骨子里流淌着最下贱的血。你能出生,不过是因为你父皇需要稳定朝纲,否则你生母那样低贱的身份,如何有得见天颜的荣幸?”
章太后望着眼前的男子,想起他从小就寡言少语,待人冷淡,不会叫疼不会撒娇,像个怪物,从不与人交心,她当时就该知道,这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她嘲讽笑道:“真可怜啊。”
“即便坐上了皇位又如何?这一生,无人真心对你,就连你父皇,也不过将你当成稳定朝纲的傀儡。你就带着我这一份,好好活下去,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萧北冥,你弑亲弟,残暴无道,罔顾人伦,你会遭报应的。”
章太后泪眼朦胧,仰首将那酒一饮而尽。
良久,五脏六腑却并没有传来疼痛之感,她眼中含泪,双手微微有些颤抖,不敢相信这酒竟然没有毒。
萧北冥并未看向她,神色平静,“母后从未信过朕,哪怕只这一次。”
他睥睨狼狈的她,眼底只余淡漠,缓缓俯下身,十二旈冕冠令他的侧脸看起来更加冷峻了几分,容貌俊美,声音却如来自地狱的恶魔,”母后怎能这样轻易地走呢?朕要母后日夜饱受丧子之痛,长命百岁地活着。母后你说,这样可好?“
章太后目眦尽裂,眼泪落尽,声嘶力竭道:“滚!”
瓷器坠地破裂的清脆声响就在耳边,萧北冥扯了扯嘴角,缓缓走出大殿。
深夜漫长如白昼,大雪纷飞,萧瑟的寒风迎面吹来。
他一次也没有回头。
报应?他这一生,从呱呱落地的那刻恐怕就在承受报应,多一分少一分,又有何区别。
太后说,她从来不相信肮脏的淤泥中能长出纤尘不染的花朵。
他这样一个出身下贱,骨子里流淌着肮脏血液,因她失了生母,又在她的谋划下失了双腿、成为废人,差点丢了性命的人,怎么可能不争权夺利,弑弟夺位呢?
又怎么可能在一切功成之后不杀了她灭口呢?
他本就是这样卑劣丑陋,烂到根子里的恶人啊。
萧北冥阔步朝殿外走去,汹涌的情绪令他头痛欲裂,他双目微红,额上青筋横亘,嗜血的欲望却越来越强烈。
邬喜来瞧出不对劲,急得满头汗,扶住他,小声道:”陛下,可是您的旧疾又犯了?“
萧北冥紧紧抿唇,忍住剧痛,避开他的搀扶,语气却平淡,道:”无碍。“
*
夜色沉沉,大殿外的廊檐下,宫灯随着寒风摇曳不止,映着雪色,光影朦胧。
宜锦穿着一身素绒绣花袄裙,腰身纤细,乌发如瀑,立于廊下,宫灯透出淡淡的光,将她的影子歪歪斜斜地映在雪地里。
她穿得并不算单薄,但下着初雪的冬日,依旧冻得鼻尖通红。
她本是长信侯府的姑娘,一个月前,先帝驾崩,帝位空悬,继母柳氏妄图攀上靖王以求来日荣华,却舍不得自己亲女儿为妾,便将她许给靖王,后靖王兵败被囚,于宗人狱逝去,她身为罪臣女眷,按律入宫为奴。
入宫后,因她有做药膳的手艺,便被调到了仁寿宫的膳房,太后娘娘的膳食如今都由她负责。
但今日到了晚膳时分,她在殿外等了许久,却未曾被传唤,只隐隐听见殿内陛下赐酒以及太后娘娘嘶吼的声音。
她一惊,迅速埋下头,心脏快要蹦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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