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阿鲲再也站不起来了……”
“有人害他……”蔡嬷嬷说着,眼中含泪,“他什么也不求,只是想好好活着,那些人却不肯放过……,是我不中用,不中用啊。”
宜锦愣了一瞬,却已根据这只言片语推断出阿鲲是谁,她沉默半晌,蹲下身来,用绣帕替老人家擦眼泪,“嬷嬷,他如今能站起来了,您别担心。”
且他已居世上至高之位,再无人能欺。
蔡嬷嬷像是被哄好的孩子,止住了泪,问道:“真的吗?”
宜锦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蔡嬷嬷虽然瞎了一只眼,也能看清眼前的姑娘面若玉盘,唇如绽樱,琥珀色的眼眸柔光盈盈,眼尾一颗泪痣栩栩如生,越看越眼熟。
半晌,她忽然道:“我见过你。”
宜锦却没有当真,只当她在说胡话,只是替她擦去嘴角的残羹。
蔡嬷嬷虽记忆混乱,但关于阿鲲的旧事她却记得格外清楚,她十分确定她在阿鲲的画里见过这个眼角有泪痣的姑娘。
她看出宜锦并不信她说的话,有些着急,当下也不用膳,颤颤巍巍走到角落里楠木斗柜旁,那只坏了的眼影响她的视力,让她找起东西来很是费劲。
但那幅画像,小主人一直珍藏,每当受太后责罚时,他都会拿出来,一看就看上许久。
不大一会儿,她果然从斗柜里翻出一个精致的乌木长盒,盒子打开,里面藏着一幅画卷,卷轴的边缘漆色微微掉落,显然经常拿出来查看。
蔡嬷嬷将画卷展开,拉住宜锦的手,让她看,宜锦微微一愣。
泛黄的画卷中,一个穿着袄裙,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正靠着岩壁酣睡,大约七八岁岁上下,她双唇紧闭,右眼尾一颗漂亮的泪痣格外醒目。
宜锦轻轻抚上那颗泪痣,心中生出一种奇异之感,有什么东西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最后却如梦幻泡影,什么都不曾留下。
与那画像临着的,是一幅陈旧的江山社稷图,显然由主人经常翻动,已经有些破损,但宜锦却认得,由那朱砂笔所圈画的地点,正是三十年前大燕落入忽兰之手,举国阵痛的北境十三州。
蔡嬷嬷待她瞧过,小心翼翼地将两张画卷收入盒子里,“也是巧了,这画中的姑娘,与你有八分相似。”
宜锦心中一震,似乎明白了为何当初萧北冥第一次见她时便将她带回了皇极殿。
恐怕是与这画卷中的小姑娘有关。
这个小姑娘的画像竟能与社稷图同装在一个盒子里,对他来说,一定极为重要。
便可想而知,在帝王心中,这个姑娘与未曾收复的北境十三州一样是他的心结。
但为什么后来,他将自己的乳母与愆阳殿的一切都抛下,再不回来看呢?
*
芰荷见宜锦迟迟未归,又知道南宫的蔡嬷嬷是出了名的难伺候,心中难免担忧,便想着来愆阳殿帮忙,但她到时,殿内其乐融融,蔡嬷嬷非要让芰荷一同用膳,芰荷只好应下。
两人忙了一整日,总算将愆阳殿收拾出一番得体的模样,晚间,直殿监的掌印李公公却忽然临时派她去洒扫宫道。
宜锦心下奇怪,“李掌印,往日那条路不是由皇极殿的宫人洒扫吗?为何突然要换人?”
李掌印胖乎乎的脸笑起来仿佛一尊弥勒佛,和颜悦色道:“过几日就是年底宫人与家人会面的日子,皇极殿的骆公公负责登记造册,人手上有些忙不过来,因此便将这个差事交给咱们直殿监了。”
大内的宫人确实每年年底有一次与家人见面的机会,但只能隔着宫墙说几句话,即便如此,宜锦的心情还是随着这个消息雀跃起来。
她笑着谢过李掌印,叫芰荷先回住所歇息,接着去做洒扫的差事。
过了冬至,天黑的越来越早,不到酉时,西边冷白的太阳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浅浅一轮光影,透过云层呈暗色。
宜锦将宫道上的积雪清扫干净,搓了搓冻得通红的双手,瞧着远处缓缓移动的辇舆,离她越来越近的几盏灯火,忙俯身行礼。
她垂首静默地等待着辇舆路过。
直到眼前出现一双金线绣游龙的皂靴,她才忽然回神,猛地抬起头。
棱角分明的下颚,薄唇颜色浅淡,以及夜色一样漆黑的眼眸,眼下有些许青色,想来他又日夜批改奏折,不曾顾惜身体。
宜锦忙低下头,“奴婢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她没料到辇舆会在此处停下。
萧北冥看着她乱颤的睫毛,尖尖的下巴,熟悉的兰香清浅传入鼻间,他微微眯了眯眼睛,一言未发。
宜锦一头雾水,也不知眼前人是何意,她默了默,将袖笼中的手捏紧,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只说出一句:“天冷路滑,陛下还是早些回殿中歇息吧。”
这不过是句寒暄,是她对任何人都可以脱口而出的话。
她低着头,倒与之前在皇极殿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还是那样怕他。
不在皇极殿的这几日,想来她过得比往日畅快。
萧北冥背着手,黑沉的眼眸没有任何情绪,语气淡然,“朕丢了件东西。”
宜锦闻言身子僵了僵,将袖笼中的锦囊双手呈上,“不知陛下丢失的可是此物?”
萧北冥的目光落在她冻得通红的手掌上,顿了顿,将锦囊取回,“是。”
宜锦不解,这锦囊为她所绣,他应当弃之如敝履,十分厌恶才对,为何反而专程回来问她索要?
寒风咧咧,吹起两人的衣衫,宜锦低头,目光落在他的靴子上,想起那日自太后宫中出来,她拾起这锦囊时,廊下那一排深浅不一的脚印。
果然,那日是他一直守在仁寿宫正殿的廊下。
一旁邬喜来催促道:“陛下,还有要事与几位大人商议,这会儿几位大人已经候在皇极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