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阿鲲,你不必做个圣人,你只需做你自己。”
他?背负得太多,从不肯去瞧一瞧自己的过往,自己的善,他?以为用?恶的皮囊包裹住自己,才能让亡者安然。
他?在为难自己。
宜锦看得揪心,更看得不忍,她看着他?怔然的模样,道?:“萧阿鲲,你低头。”
萧北冥照做。
宜锦圈住他?的脖颈,沉水香的气息格外令人安心,她在他?唇角落下一吻,轻声道?:“萧阿鲲,为了偿还我们的因果,你当初下的定礼,已?然空空如也了。你以后再也没有小金库了。”
萧北冥怔然。
宋骁有些看不下去眼前的场景,他?捏紧了腰间?的佩剑,背过身去道?:“陛下,娘娘将所有积蓄礼金全给?了段宰执,一部分留用?施粥,剩下的留建公学堂,当初那些人的子女,皆可入学无需束脩。”
所以陛下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比他?这个禁军统领还要穷。
宋骁不禁抿唇笑了笑。
萧北冥抚了抚她眼下的乌青,只有心疼,怨不得她这几日那样忙碌,要一一找出那群将士的后代?,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即便有段桢相?助,她也定然十分操劳。
他?将她揽入怀中,抚着她有些冷意?的发,眼底情绪波动,胸腔中像是有什么东西缓缓溢出,又?酸又?疼。
一直以来,要他?做圣人,逼他?做圣人的人有很多,可是只有知知,让他?先做他?自己。
第34章偏爱
正月初六,入冬以来淅淅沥沥的初雪终于停了,旭日自东方?遥遥升起,金红的光晕撒遍燕宫,琉璃瓦上?的冰柱伴着化雪水颗颗晶莹落下。
愆阳殿中,芰荷几乎一整夜没有合眼,蔡嬷嬷的病情愈发重了,老人家又有风湿,遇上寒冬的天气格外难捱。
宋骁自皇极殿与段桢商议完政事,径直往愆阳殿的方?向?去,他到时,芰荷正提水浣洗衣物,她人小小一个,提着的桶却不小,宋骁皱了皱眉,疾步走去,取了腰间佩剑,一只手接过那桶,稳稳当当,没有一滴洒落。
桶里的井水冒着几缕热气,芰荷抬首看见宋骁,一脸愕然,她问道:“宋大人不是一早要同魏将军陆大人赶往矩州吗?”
宋骁将那桶水稳稳倒进水缸里,又来回两?趟,将那水缸填的满满当当,边道:“本该如此。但我想回来看看你……和母亲。”
他话一出口,便知自己?失言,见芰荷的神?情并没有异样,有些?失落,又有些?庆幸。
实则芰荷听见了那个短促的“你”字,她低下头掩饰道:“嬷嬷好些?了,大人可?要进去看看?”
宋骁知道母亲不愿意见自己?,但他此去矩州,不知何时才能回京,他要见一见母亲才安心,他径直入了内殿。
蔡嬷嬷躺在拔步床上?,完好的那只眼半睁着,瞧见宋骁进来,背过脸去,手指微微颤抖。
宋骁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只在床榻前跪下,低声道:“母亲,这?些?年来,你一直不愿见我,我心中都明白。这?趟儿子去矩州,不知何时才能回京,临行前,陛下特意叮嘱让我来看您。儿子不孝,给你磕完这?个头,就要走了。”
话罢,他叩首,一次一顿。
蔡嬷嬷的身子抖了起来,她眼中渐渐含泪,直到宋骁起身离开内殿,她才慢慢坐起身来,用帕子捂住嘴剧烈咳嗽几声,字句沙哑,“骁儿,母亲对不起你,更?对不起陛下,残余此生,不过赎罪而已。”
她看着那帕子上?浓重的血迹,渐渐闭上?了眼,等算着宋骁应当已经出了城门,她强撑着一口气,将芰荷唤至榻前。
芰荷望着老人毫无光彩的脸,心底十分难受,她抹了抹眼泪,似是心有所感,哽咽道:“嬷嬷,宋大人应当还没走远,奴婢替你唤他回来……”
蔡嬷嬷却拉住了她的手,喉咙里发出微弱的撕拉声,她那只完好的眼中泪光晶莹,“好孩子,我特意等他走远,才将你叫到这?里。咳……,他这?个孩子,心里一直藏着许多事,是个闷葫芦,脾气又硬,不肯和人说真话。”
“嬷嬷老了,迟早有这?一天?。你别难过。”她拍了拍芰荷的手,虚弱地笑了笑,又咳嗽了许久,似是要喘不过气来。
“嬷嬷这?有件东西,恐怕等不到他回来。你替嬷嬷保管着,将来替嬷嬷交给他。”
话罢,她颤颤巍巍地将枕下那只鸳鸯佩递到芰荷手中。
芰荷一一应下,早已泣不成声。
*
城门处,魏燎的夫人邹氏送行,难掩泪意。自新帝登基以来,魏燎一直驻守北境,她虽想一同前往,但家中仍有公婆要侍奉,有幼子要教养。魏燎回来那日,身上?无一处安好,她心中如沸水滚腾,不曾有一日安眠。
她知道北京生变,战事不利,陛下未曾责怪已是开恩,也不敢奢求过多。只是今日送行,她心中似有所感,总是止不住悲戚。
魏燎七尺男儿,军中糙汉,见妻子如此伤心,心里也是不好受,粗糙的手抚去她脸上?的泪珠,低声安抚几句。邹氏便也镇定下来,夫妻二?人临别之语,叫旁人听来,也觉不忍。
陆寒宵在一旁见此情状,想起宜兰,亦有些?莫名的感触。
薛宜兰自嫁他那日起,便极少在他面前落泪露悲。唯有一次见她落泪,乃是妻妹宜锦被迫入靖王府时,那夜她痛哭流涕,只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妹妹。身为长姐,她待家人无可?指摘。
他知道岳母乔氏生前曾为宜兰指婚江修明,也知道宜兰与那位江公子性情契合,只差一点便交换庚帖,若非岳父从中作梗,宜兰当是嫁与江公子,琴瑟和谐。
他并非宜兰心上?之人。这?一点,他早就了然于?心。因此他不碰她,克制自己?,不施过多的感情,若有一日她想通了要和离,也可?全身而退。
此去北境,生死难料,他已拟好和离书,想必这?个时辰,宜兰应当已经看到。
魏燎与邹氏话别,翻身上?马,持缰而立,回望霞光满天?的都城与妻子,神?色之中有眷恋,有决然。
陆寒宵着青衫,身姿消瘦,却不失风骨,与魏燎相视一眼,这?时,战马嘶鸣之声至不远处传来,宋骁立于?马上?,握着缰绳,朝二?位拱手道:“陆大人,魏将军,邸报传来,忽兰王军日进一舍,北境将士正待急援,按段大人之策,我等兵分三路北上?,于?乾马关汇合。宋某就此别过,待北境平定之日,宋某再与诸君畅快痛饮!”
陆魏二?人拱手回礼,没有再耽搁,各自整顿率军北上?。
广德楼上?,朝阳初升,光影交错间,寒冬的灰暗似乎淡去,萧北冥就背手站在城楼之上?,目送三支队伍远去。
寒风将大燕的旗帜吹得猎猎作响,宜锦站在他身侧,她知道眼前这?个人不过是在强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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