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不着到傍晚,有了之前的经验,还不到午时我就得出了结论,三百二十九只。白日里时有小雨,鸽子的翅膀被雨淋湿了,飞不高,我数来不费劲。
完工后,在帐篷边晃了几圈,仍不见欧阳的身影,我去了虎泉洗手,惊喜地发现这儿有鱼,便去找风云帮的人要了几只铁碗捞鱼。他们吃饭都是骑马去两里外的牧场吃,黑压压的,很壮观,可苦了我了,别说没有钓具了,连锅都找不到。
虎泉的水很清澈,我对着水面照了照自己。人们喜欢的都是柔情似水的少女吧,即便不是少女了,也该婀娜多姿,有人会对我这个模样的人有兴趣吗?我看着自己的倒影,咬住了下唇,别想了,小明。
正午时,欧阳来找我,头戴斗笠身披大氅,像个很威风的猎人,挂着“我是师尊我来指导你”的坏笑晃到我跟前:“报数!”
我给出数日,他又一愕:“后生可畏嘛!”我捧出食物给他,“来,开小灶。”
这儿什么工具都没有,我牺牲了一只饭碗当锅,又走了老远才找到枯树枝生火,给他做了一个鱼汤:“我得学会骑马,就能去牧场那边的厨堂了,弄一点油,小鱼炸得金黄,用来与你下酒。”
风中有甜软的香味,他坐来我身边,面带惯带的郎当:“这儿竟有鱼呢,我没留心。”
“有水的地方就有鱼,有人的地方就能赚钱。”我掀开另一只碗,一股浓香扑鼻,“这是醉虾,试试看。可惜只有烧刀子,若有纯谷酒就好了,醉出来的虾有麦子的清香。”
“有钱赚就会产生争斗。”少年用手拈了一只尝着,眯起眼,“脆生生的清甜……值几两银子?”
“一片金叶子。”我狮子大开口,舒达等人离开草原时,我亲眼看到他将一大包沉甸甸的金叶子交给了他,那是卖命钱吗?
少年将我的头扳向他,我被迫和他鼻子对鼻子眼睛对眼睛,阳光穿云而来,逆光他眼中流转着灿烂的笑影。相隔这样近,心音响得几欲直达天庭,他笑得弯弯,充满了狡黠:“不然你以为我的钱都花到哪儿去了?”
都说钱财乃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但是它却能激励人心。帮中三千人要吃喝,要养家,手中不能没有白花花的银子,让人饿着肚子去杀人,那得多铁的关系才行?
无怪阿白贵为皇子殿下都吃得简陋呢,我只单单以为他中了毒伤了胃,吃不了荤腥,才一切从简的。但其实吃荤腥花不了多少钱,在绿湖时,最豪奢的客人喜欢点—道名为“十八珍”的汤,是用十九种菌菇炖出来的汤,鲜得会把舌头都吞掉。我听人说,天朝的大馆子里,卖得最贵的鸡汤就是用珍稀的菌子吊出鲜味又弃之不用的,每一样都比肉贵。
欧阳伸手拂开我垂落的额发,将我的额露出来,抿唇不语。我问:“怎的?考察我戴凤冠的样子吗?算命先生说我的额头生得好,很饱满,会有后福。”
他哼道:“这话你去和阿白说吧,嫁了他你就有望戴凤冠了。”
我一怔,玩笑开离谱了,真该死,我总会忘记阿白是殿下这件事,一紧张我就乱说话,一乱说话就被他挤兑,忙转了话题说:“下次莲花公子过来,让他带些种子,我观察过,草原上土地肥沃,撒上种子悉心照料就行。男人们除了吃肉,还得有点蔬菜,不然会嫌腻。”
“哎,有女万事足啊。”欧阳摇头晃脑,却不上当,揪着我不放,“阿白是殿下,你嫁是不嫁?”
“这不是我说了算的。”我真恨他,能不提这事吗?我再不说了,我保证。
在自己心仪的人面前频频提到别人,只有蠢笨的石榴才干得出来,我后悔得要咬舌头,他咄咄逼人道:“他说了算,你就嫁?”
连日来,大家都很辛劳,他的眼圈下也有一道青青的暗纹,我看着他说:“我爱的是金子。”
他眼中冷光一闪,站起来,背着双手问我:“我若没钱浑身又脏兮兮的,你会站在这儿和我说话吗?”
“我没钱浑身又脏兮兮的,你不也站在这儿和我说话吗?”他待我可真不太友善呢,我得刺回去,“欧阳公子,起初我见到你,你就是一个富家少爷,这个假设不成立。但我告诉你,就算你没钱又面目可憎,我还是会和你说话。”
为什么不呢,收工后,我回到我的村庄,路遇阿猫阿狗也是要蹲下来摸摸它们的头的,若还剩些小鱼小虾喂它们最好不过。欧阳公子,是,你若不是今日这个你,我也许不会在意你,但既已遇上,我无话可说。
我长久不做声,他也静下来,仰倒在草地上,双手遮住面孔。过了一会儿,从指缝里向外张望,见我盯着他,就把手拿开了,自顾自地说:“……再弄些玫瑰种子来,好看,香。”
梯子来了我就下,我顺着话说,“将来做些玫瑰酥给你们吃,香而不腻,入口即化。”
“你是要把草原开发成你的庄园?”
“有何不可?”我欢天喜地,“等到阿白称帝,必会给你封地,你就租我一片草原,我把它建成庄园,种很多菜,很多花,吃都吃不完。”
“都给你。”他一骨碌爬起来,向我伸出手,“你收租子就行,不用干活。”
我们就这样心照不宣地和好了,别看他武功不好,却有一双侠客的手,自由而且温暖。我被他牵着,心跳得很大声,心虚地看他很多眼,他却置若罔闻地拉着我走向马匹,“带你去牧场那边看看。”
少年公子的白马很英俊,黄昏时他常骑马在微雨中绕过城堡一周,然后回到厅堂暖融融的火炉前阅读。往常,他总独自一人来到这儿度过冬天,我坐在他的马背上,怯怯地虚搂着他的腰,他反手拉过我的手重重地扣在腰间,突然说:“其实我也喜欢冬天,最喜欢外面漫天飞雪,我坐在炉前烫一壶好酒,读一本闲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