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译活了三十来岁,日子不能说一帆风顺,但在他家庭给他创造的优势下,他也算从未偏离正轨。除了当年出柜的时候比较艰难一点,顶多也就是旁人看他的眼光很奇怪,他脸皮厚死了,完全不在意。
所以他从没觉得人生会艰难到,过不下去。
人为什么会产生自杀的念头?因为活着太难了,还不如死去吗?
两碗豆花端上来,冒着热腾腾的气。陈闻拿起勺子,往碗里戳,一块完整的豆花很快碎成了坨坨。但那样会很好吃,洛译见状哈喇子都要流下来了。
陈闻轻轻尝了一口,继续说:“有时候试着思考一下死亡,没什么不好的。我念大学的时候,曾经旁听过隔壁教室的哲学课,讲的就是关于死亡的辩证思考。”
洛译很好奇:“还有教这种课的啊?”
陈闻点点头解释:“这门课并不是真的教人怎么求死,在沮丧的时候或是失去健康机体的时候,死亡的确能解决暂时的痛苦,但我们应该透过死亡去看到另一面,也就是生的那一面。”
洛译好像摸透了陈闻顾左右而言他的方式,硬是没被对方带跑偏话题,继续追问:“说到底,这和关雪要自杀有什么关系呢?”
陈闻没有被戳穿心思的窘迫,只是无奈地笑笑,好像带着一丝宠溺的意味,就像是那种,同学之间教题目,一个心思在题,一个心思在人,那也只能宠着了呗。
洛译觉得自己这种揣测很不要脸,但还挺受用。
于是,他摊开手掌,比了个请的动作:“陈老师,请发表您的高见。”
陈闻无可奈何,只能分析说:“关雪这个人,你通过这段时间的了解,应该可以大致总结出来吧?”
问题抛回来,不就是做人物分析吗,洛译工作以来见过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人,不论是从外观归结还是性格归结,他手到擒来。
于是他回答:“关雪,94年生,今年16岁。从小家境优渥,长相也符合普世的审美标准,用当下的流行词来总结就是白富美。”
陈闻有些诧异,或许是流行词这个点戳到了他,总觉得有些好笑。
洛译心想自己也不是老古董吧,怎么回事?他继续说:“在外人看来,关雪好似拥有一切,但我觉得她什么都没有。她的妈妈在生她的时候难产,因此她自出生时就没有见过妈妈。而关志兴在外面也养了不少女人,有没有私生子女不好说,至少关雪得到的父爱,少得可怜。”
陈闻认同:“家庭教育的缺失,的确会让孩子误入歧途。”
洛译:“这么说太绝对,一个人的成长教育,并非全来自家庭,虽然家庭占大头,但咱们的孩子从小学开始,一周有五天,一天有十个小时待在学校里,学校的影响也不可或缺。”
陈闻的一碗豆花见底,又喊了一碗,是不是特别喜欢吃?
洛译边说边留心,觉得眼前的陈闻挺真诚的,差点又要被骗,不能掉以轻心被美色迷惑啊!
陈闻问:“那她在学校里如何呢?”
洛译回答:“说来很奇怪,她最开始在学校里是受欢迎的,许多人都想和她交好,包括很多男生都会喜欢她。她也能顺利组织起一中的粉丝后援会,说明她有一定的号召力和管理能力。但是这些到后期,就完全变样了,人人都讨厌她,排挤她。”
陈闻想了想:“我并非帮霸凌者开脱,只是关于人际交往,其中的好与恶都得辩证地看待。关雪的家庭不算普通,尤其是她的父亲关志兴,是道上出了名的恶霸。”
洛译听陈闻一本正经地说“道上”,觉得匪夷所思。
拿陈闻的立场,陈家不也在道上混了很久吗?但他是怎么做到这样置身事外的?好像真的在冷静分析一件事情罢了。
陈闻不解地问:“我脸上有脏东西?”
洛译连忙塞了一口豆花,嘟囔道:“没有没有,你继续。”
陈闻狐疑片刻,摸不着头脑,只好继续:“她能从关志兴那学到的,全是下三滥的一些手段,比如暴力、权力、自私、占有等等。所以她的人际交往一旦时间长久,就会暴露很多问题,然后分崩瓦解。在她过去的生活里,这样构建和崩塌,可能发生了无数次。”
洛译好像有些听明白了。
他说:“关雪对待姜哲,是不是也有一些极端?”
陈闻点点头:“通俗一点说,就是关雪对某些事物的占有欲很强。结合她的过往经历,是可以支撑这样的结论的。而现在她还能掌控的东西或是人已经没有了。”
洛译不可思议:“这就是她要自杀的理由?”
陈闻不置可否:“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测。”
洛译还以为自杀的理由会是——愧疚,这样的词,毕竟因为关雪,两条鲜活的生命再也无法继续。
可陈闻说的也没错,对方掰开了揉碎了把观点喂到他的嘴里,他也能理解关雪失去了支撑她活着的轴心,自然也就不想活了。
陈闻这个人,好像和之前满口大道理的专家相比不太一样。但这就更让洛译怀疑,陈闻为了什么?
总不能是为了和他日夜相处,增进感情吧?
一顿早餐的时间里,陈闻与洛译探讨了很多,这样的讨论并非要为关雪犯罪找什么理由开脱。他们都知道,犯罪是事实,但这份事实的背后,带来的思考是如何预防与杜绝。
悲剧里最悲哀的一幕是,悲剧无限地发生,无法停止。
洛译的耳机里传来通报:“关雪出现了。”
他与陈闻对视一眼,两人迅速起身,并肩往商场里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