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取笑的小郎君喜逐颜开,侧过身,拱手道:“长兄。”
靶场的郎君再也笑不出来。
林业绥将弓箭递给贴身侍奉林卫罹的奴仆,隐下戾气,沉声训诫道:“这些年来所学的经学就是如此学的?谁教的你意气用事,能力不足,凭意气又能够得到几分胜算,要是日后有人讥讽你搬不动一块石头,你还要逞能去搬巨石?”
自知行为有失的林卫罹立马垂下脑袋认错。
“归家后,四十二经熟读百遍。”林业绥抬眼瞥向一处,语气变得凝重起来,“去找你二兄。”
林卫罹不敢不从,拱手转身走出靶场。
。。。
随后只听一声烈马的嘶鸣,七大王策马而来。
靶场众人惊恐的四处散开。
林氏大帐这边,谢宝因和王氏在用完小食后,因为王氏突生内急,短时间很难解决完,所以她便先去了崔氏的帷帐内。
清河崔氏的权势虽然已经不如从前,但是还有之前积攒的家望在,谢贤当初看上的就是崔氏的家望和家风清净,只要两姓通婚,谢贤自然会再帮助崔氏重起权势,成为自己的助力。
崔仪的父亲崔望这支是以前从嫡宗分出去的,与嫡宗那边不知道因为什么争吵起来,随后两边都没了来往,到了近些年才有所缓和,这还是因为谢贤瞧不上嫡宗的子弟,偏偏就瞧上了崔安。
崔氏嫡宗为了能够借助谢贤再起势,所以才主动去找的崔望,只是后来被崔望给拒绝了。
他们这支当年就是因高祖乐道遗荣而分出来的,到崔望这代也依旧还是不争名利的家风,子弟入仕都是由他们,要是娶谢氏女郎为新妇,就是间接逼崔安入仕,而崔安又是个死活都不愿意做官的人。
崔望爱子女的心都是认真的,但是嫡宗仍旧不死心,频频前去劝服,在崔望有松动的时候,天子让她代五公主嫁进博陵林氏的诏令也下来了。
谢宝因垂头思量的时候,步履已走到帷帐外面,只看见崔望的妻子贾氏与崔大郎的妻子沈氏在这里,她已经先遣仆妇前来问候,所以现在彼此见面也没有诧异。
身为晚辈,她行礼道:“崔夫人。”
随后又与沈氏颔首见礼。
崔望靠着高祖恩荫,现任五品官,身边仅有妻子贾氏一人,育有三子一女,长子早年入仕,升迁至六品官,第三子则是前年入仕的,任八品官,似乎是京兆府的司士参事。
贾氏笑着点头,打量起女子来,心中直叹不亏是谢氏养出来的娘子,绿色龟甲纹大袖上儒,束朱色连珠纹间色裙,雪白脖颈和胸脯落下金色镶嵌烟绿宝石的璎珞,更衬白皙。
又下意识想起当年的事情来,那时二郎崔安从外面游历归家,知道嫡宗要他娶这位谢家五娘,成婚后还需要按照谢贤的要求入仕,她本来以为这个阿子会比他父亲还要生气,谁知道不仅不怒,还点头同意,说什么子弟应该要有抱负。
可惜还是迟了。
自从谢五娘与林氏行完六礼,崔安也再次外出游历,每年归家居住的日子还没有一月,唯独今年岁末从天台观回来后,竟然在家中住到三月中旬才离开建邺,去了终南山。
妇人回过神,命仆妇摆好坐席:“林夫人请坐。”
谢宝因屈膝跽坐在席上,不动声色的瞥向面前的几案,看着她前不久遣仆妇送来的面食,虽然没有吃完,但是每样都少了一半。
坐下各自寒暄过后,彼此都知道此次的来意,她也不再绕圈子,笑着问道:“听闻四娘去年就开始在建邺议婚,不知道现在是议到何家,我家二郎还有没有机会迎崔四娘为新妇。”
“现在还没有个定数,说到底我与她父亲只负责为她找郎君,要嫁谁,还是要让她自己选选哪个最中意。”贾氏明白女子的来意,想要为家中叔郎议婚,这位林二郎她也打听过,貌相品行都不错,修史的著作佐郎一职也好。
虽然不喜欢说话,但是刚好也能够忍受四娘私底下聒噪的性格,就算是夫妻吵架都未必能够吵起来,可惜就可惜在林氏的人口太多,他那君母也不怎么好相处,还有他二叔父一家。。。就怕嫁过去,未必就能够处理的像谢家五娘这样游刃有余。
她不由叹道:“我们都是不怎么拘束她的,随她二兄出去野惯了,太好的世家我们也不敢攀,我们虽然是清河崔氏嫡宗,但怎么说也早就已经分了出来,哪里还敢去沾人家的光,家中盘根错节的也舍不得嫁过去,她那种简单心思的人怎么能够应付。”
谢宝因听出其中的婉拒之意,也不再提议婚的事,这些话是母亲对女儿未来的希冀,她还能说什么,总不能去强求。
随后就找理由起身离开了。
还没有走回帷帐,解决好内急的王氏迎面走来,皱眉不解:“怎么回来这么快,那件事谈好了?”
谢宝因缓缓摇头,摇了没几下,忽然凝眉,往北面的靶场瞧去,那边乱作一团,来来往往的人都慌乱不已,不知道为什么,连带着她的胸脯也猛跳起来,促使着她问道:“叔母,靶场发生何事了?”
“听说是七大王纵马进靶场,伤了人。”王氏只是听自己家中的仆妇说起,“事发时,监察御史正好在那里,已经跑去陛下面前弹劾,郑氏的人知道后也赶了过去。”
只是事情才刚发生不久,究竟是什么情况都还没有传出来,比如伤的是谁,伤了几个,伤的如何,全都不知道。
谢宝因心悸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突然记起林卫罹还在那里射箭,就连林妙意、林却意两个娘子也是在那附近的水边嬉戏,心神还来不及缓好,已经顾不得与王氏说话,抱歉行礼后,脚下匆匆往靶场赶去。
没走几步,远处跑来一人,嘴里不停喊着“女君”。
谢宝因顿在原地,心头惊跳。
怎么会是童官。
童官跌跌撞撞的跑到她眼前,满手是血,哭得泣不成声:“女君。。。家主。。。家主他被马给踢伤了!”
谢宝因看着那鲜血,只觉眼里模糊一片,喉咙也好像被什么给堵住。
王氏还在这边迷糊着,听见那边的哭嚎,看了半晌,发觉女子捂着胸口站不稳,赶紧快步走去,扶住女子:“谢娘,你可不能昏。”
安慰完女子,又瞪眼怒斥着眼前这个话都说不清楚的奴仆:“谁教你说话说一半的,你们家主被踢伤的严重不严重,现在在哪里?赶紧全部说给你们女君听!要是胡说乱说,吓到你们女君,看你们家主会不会问罪!”
在妇人的怒喝声下,童官不敢隐瞒,他知道自己没有护好家主,又看见女君心悸的模样,被狠狠吓了一跳,要是家主醒来,发觉他们女君又出事,自己性命就不保了。
他立马就跪下:“家主本来在靶场跟四郎说着话,后来四郎离开靶场,去林场找二郎,半刻都没有,四郎前面刚走,七大王便纵马直接冲着靶场而来,扬起的马蹄直接把家主给踢伤吐血,人倒在地上起不来,刚叫奴仆给抬回帷帐里面,现在都还昏迷不醒。”
脑袋发昏的谢宝因咽下堵在嗓子眼里的那点腥甜,眼前终于清明起来,撑起精神询问道:“可请了疾医?”
童官收起哭声,伏地答道:“禀女君,陛下亲自遣宫内的医工前来医治了。”
谢宝因瞥了眼跪在地上的奴仆,知道他对男子的忠心,看见他满手血污,嘱咐他去濯洗干净,然后转身去帷帐。
王氏不放心,跟在旁边一起去。
帷帐外面立着这次从家中带来的奴仆,手上也全部都是血,一走近,呛人的血腥味即刻扑鼻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