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德眼里盛满愧疚,时过境迁,放在从前,他的心绝不会被许亦洲所说的话撼动,经过岁月的磋磨,信任之人的背叛,他知道自己曾经坐下的事是多么罪不可赦,作为许良甫和余白梁的爪牙,他理应与他们二人同罪。
“许小少爷,我知道我该死,我对不起许老爷子也对不起你,再给我几年时间,等看到小樱长大,我立马就去死……”
许亦洲说不出话,他满脑乱麻,还想说什么,程修询从身后圈着他,他面前空无一物,却什么都看不见。
整个世界被黑暗笼罩,他脑海中模糊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许家子嗣稀薄,许亦洲作为同辈的第一个孩子,他的降生受许多人的期待。许昌生性凉薄,对他却是实实在在的好,和对待许良甫许良奕不同,他对许亦洲总是更宽容些的。
幼年的记忆甚至不能形成完整的片段,像一张张泛黄破碎的照片,些许连人都看不见。因此许亦洲只记得一个宽阔、铺满雪茄味道的肩膀,曾托着他走过许宅的各个角落。
当一个人离世,他的存在会渐渐消失在别人的记忆里,许亦洲分不清自己是先忘记父母的声音还是面容的,在这之外,他甚至都没怎么怀疑过许昌的死。
原来就连爷爷离世,也另有隐情……
他觉得自己真是蠢,世界上没有比他更蠢的人了。
许亦洲动弹不得,五分钟,十分钟,十五分钟,或是更长。
逼仄空间中,气氛降至冰点,世界恢复明亮的时候,许亦洲才发现程修询始终守着自己,他一睁开眼,男人的面容便出现在眼前。
程修询低声喊他,得到他的回应以后,仿佛放下心口的大石。
他没有说话,轻轻拍打许亦洲的后背,那是一种非常亲昵的动作,许亦洲身体一僵,却也没动。
李家两兄弟整个过程中都在保持沉默,发现许亦洲恢复正常,李正德扑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
他语气坚定,不容拒绝,“许小少爷,你查吧,从余白梁身上查,绝对能抓到空子。”
许亦洲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相信眼前的这个人,他是二房的旧日走狗,是间接性害死爷爷的人,嘴里说的到底几句真话几句假话,谁能知道呢?
李正德不难联想到他的想法,他立马就明白了的对方话里的意思,他仰起头,那双眼里只有真诚和忏悔,没有其余的成分。
“我……”他似有千言万语要讲,知道发生的事无法挽回,他内心悔恨和痛苦交织,“对不住……”他说完,双手高举合十,朝向许亦洲郑重一拜。
许亦洲冷眼旁观,没将这个动作放在眼里,心里没因为他掀起半点波浪。
程修询的声音从许亦洲耳后传来,是对李正德说的。
“李正德,你真悔过,就早该找到他,坦白这一切。”原先无太有存在感的视线陡然蜕变,冷冽吓人。
李正德张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两双眼睛几乎要将他烫穿,连同他那丑陋可悲的灵魂都在胆颤。
他盯着眼前的人,布满恶心纹路的脸动了动,半晌才开口说话。
“我帮你们,我帮,你们找到我就是为了这个吧,我知道很多……”他又磕了一个头。
许亦洲看着他,没有说话,他站起身,视线略过李家两兄弟,李正德跪着,李景德便站在一边,不忍地偏开头。
没拦他,也没劝他。
李正德的动作越来越重,越来越狠,和地面碰撞的皮肤表面没多久就见了红。
他泣血般,骨肉至亲死在面前的模样,每每在午夜纠缠他。
“因果,都是因果……”
——
平城的秋短暂而平凡,树枝上黄透了的叶子落地,秋天也将接近尾声。
一辆黑色轿跑停在不起眼的巷口,副驾的门被人推开,车上下来一个身姿颀长面容淡然的青年。
他走近小巷,绕过几个转角,止步于一家隐蔽到根本很难有过路人会发现的茶馆。
茶馆的门半开着,里头的日光灯因电路年久失修有些昏暗,倾耳去听,隐约可以听见失真的老唱片声。
许亦洲走进茶馆,里面空无一人,他站定几秒,视线转向墙壁上的风铃,底下的流苏很长,许亦洲捏住其中一根,扯了扯,清脆的铃声便悠扬飘起。
里头的人不出片刻便匆匆走出来,皮肤黝黑,戴着一顶鸭舌帽,压的很低。
见来人是许亦洲,他喜出望外,出门左看右看确保没人以后关上门。
“小洲,你怎么来了?”杨必忠一把扯掉帽子,上下端详许亦洲,怕他惹了麻烦又不告诉自己。
许亦洲摆摆手,“我好得很,杨叔,我今天来找你是想问你之前查我爸的线路还能不能行得通。”
杨必忠犹豫几秒,再一次谨慎地看向门后,拉着许亦洲到后间,找来把红木椅给他坐,问道:“你想做什么?”
许亦洲由着他,等他做完这一切,许亦洲才缓缓开口:“我想查余白梁。”
杨必忠眼里闪过迷茫,不一会便被恍然大悟覆盖。
杨必忠当然认识余白梁,甚至可以说对对方非常熟悉。许良奕名下房产数不胜数,但他和许良甫都老老实实依照许昌的意思住在老宅,自然两人的下属也就都在一起共事。
当年许老爷子寿宴过后,平城风波四起,谣言满天,圈人到处相传许良奕失势、许良甫顶替兄长的位置的消息。从那时候开始,许昌渐渐淡出商圈,不出四五月便完全消失,丁点痕迹都不剩。次年许昌离世,两个儿子悲痛欲绝,寻遍医师也没能救回油尽灯枯的老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