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亦洲猛地看向眼前突如其来出现的手,愣愣怔在原地。
“……s……sh,水。”
许良奕起初只发出一个短小、意义不明的音节,音量很低,手指没动几下,就没有再动弹了。
许亦洲半天才分辨出来许良奕刚刚说的什么,手忙脚乱地把许良奕的手重新塞回被子底下,转身找水壶之类的饮水用具。
这间病房在此之前还是空的,没有任何日用品,可想而知许亦洲扑空了,他出门叫来保镖留在病房内,跑到护士站要了几个纸杯,七绕八拐找到饮水机,怕水太满溢出来,于是一连接了两杯八分满的回到病房。
他到的时候,程修询那高价聘请的专业退役保镖正满脸无措地左看右看,见许亦洲回来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小许先生,许先生梦魇了。”
许亦洲哪还管得上水不水火不火,放下水杯的时候因为动作幅度太大,里头的水撒了一桌子,他跑得太急,不过两三步的平地都差点绊个跟头,堪堪扶着床沿稳住身体。
眼前,许良奕仍然紧闭着双眼,两手紧紧抓住床沿,手底的白色床单被抓得皱巴巴的,许良奕不知梦到什么,五官拧成一团,冷汗不停顺着额角落下。
“爸爸,醒醒,爸……”许亦洲轻声拍打许良奕的肩膀喊他。
许良奕完全没有反应。
“叫医生来。”程修询听见动静从隔壁过来,让保镖去叫人。
他则试着帮许亦洲稳住许良奕的情绪状态,许良奕对外界的一切浑然不觉,自然也不会有反应。
很快,泰罗急匆匆地赶来,专业诊断现场,许亦洲和程修询再次被请到隔壁等候。
许亦洲靠着两间病房之间的那面墙,难以描述自己的心情,程修询看透他的想法,陪他一块靠着。
他宽慰道:“许叔叔大灾大难都熬过来了,不会有事的。”
许亦洲却好似没听见他的话,喃喃:“我明明看见他的手指动了,他跟我说想喝水。”
“你做得很好,一直都很好。”程修询哄他。
等了半个小时,许亦洲始终不安地缩在门和墙的夹角里,直到隔壁的动静停下,泰罗先生推门而入。
他面色平静,素来讲究礼仪的他这次连门都没敲,只是略微停顿了会——也可能是站在门前就隔着可视窗对上许亦洲双眼的缘故。
“病患镇静以后非常迫切地想要开口说话,我的中文水平有限,听不懂更多的内容。”
泰森犹豫片刻,又说:“不过第一句我记住了,说的是‘阿甫呢?’,你们明白它的含义吗?”
泰罗先生不认识许良甫。
所以他不知道许良奕的这句话在许亦洲和程修询的耳朵里,堪称平地惊雷。
病房里,许良奕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光的灯管,目光静如死水。
许亦洲和程修询在床尾站定,许良奕应当能够感觉到,却没有丝毫反应。
沸腾的内心渐渐冷却,没人能明白许良奕为什么在初醒时最先关心许良甫,那个伤害、折磨、囚禁他的恶魔。
许亦洲说不出话,气氛僵持着,他有很多问题堆积在喉咙里,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迟迟开不了口。
不知过了多久,这份沉默才被打破。
“许叔叔,你还认不认得我?”程修询问道。
许良奕过去四五秒才扭过头看向程修询,视线落在程修询身上没一会,立刻转向许亦洲。
那一瞬间,许良奕眸光闪闪,干涸唇瓣颤抖着张开,却又因情绪剧烈而失声,两汗清泪顺着他瘦得脱相的脸滑落。
许良奕几乎是弹了起来,顾不上手背上的针头,扑到许亦洲面前,伸手摸他的脸,像在确认什么。
“……小洲?”许良奕迟疑道,似是不可置信,“是小洲吗?”
许亦洲猝不及防从他口里听到自己的名字,猝不及防地点了点头。
许良奕哭得更凶了,泪水断了线似的从眼眶里溢出掉下来。
眼前的人和记忆里的模样相差太多,许亦洲怔愣在原地,良久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替许良奕抹泪,边擦干净他的脸边低声安慰。
许良甫口中对他百般谦让的许良奕是陌生的。久远的模糊记忆里,许良奕严肃正经、一丝不苟,对待工作和生活严谨得像个机器人,对待伴侣和家人的方式无处不透露着淡淡的疏离。
许亦洲不明白他为什么发生这样的转变,因此当许良奕用亲切的小名称呼他的时候,内心无比迷茫。
太久没有收到来自亲人的关心,许亦洲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他下意识扭头向程修询求救,却听见一声轻响,门已经被关上,病房内空空如也,程修询出去了。
另一边,许良奕不断念念有词,具体说了什么许亦洲没听清,回过神的时候只听见一句:“都长这么大了……”
长时间的暗无天日早让他模糊了时间概念,许亦洲从稚嫩转为成熟的面孔令许良奕无措,父子俩的感受出发点不同,最后的结果却不谋而合。
许亦洲想问许良奕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是不是吃了很多苦,转念想起自己从杨必忠口中得知的找到许良奕时的场景,顿时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答案早就摆在他面前,许良奕过得不好,吃了很多苦,受过数不清的伤,过这么久才从深度昏迷中苏醒,怎么能算过得好。
问这些问题除了能让他暂时缓解没话说的尴尬,和变相撕开许良奕的伤口,再在伤口上撒盐没有区别。
许亦洲沉默着,除了肢体上的安慰,别无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