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车轱辘着由远及近地朝着这间列车上最角落的隔间而来,贩卖零食的女巫轻柔慈和的声音一点一点清晰,走廊上烟花滋滋地想要挤入这间气氛古怪的隔间。
慕羽始终埋首于书本中,对一切喧闹置若罔闻。在看书时她无疑是贪婪而无法魇足的,圣诞夜戈德里克山谷中炸响在雪地上的咒语又一遍遍提醒着她的渺小。
隔间门被拉开时她短暂地抬起头正准备客套地拒绝女巫的推销,不想西奥多诺特先她一步说:“所有甜点都来一份,谢谢。”
他抱着各式各样花花绿绿的糖果点心走回来,一股脑将它们稀里哗啦倒在小桌上。
各类甜品混合着的香气在阳光下不断发酵,空气中似乎都染上了一层糖霜。
“你一点也不饿?”西奥多诺特自顾自拿起一块南瓜馅饼,在他开口的瞬间慕羽便啪地一声合上手中的书,迅速将其收了起来,以至于西奥多诺特只匆匆瞥到了一眼。
就是这么一眼便让他的眼皮跳了跳。
“我只知道有人没吃早饭。”慕羽扫了一眼桌上琳琅满目的零食,扭头看向窗外飞掠的景色。
看起来一点也不感兴趣的样子。
西奥多诺特将一半点心往她的方向拨拉:“要一点吗?我好像买多了。”
慕羽收回胶着在车窗上的视线,既没有动桌上的点心,也没有明确的拒绝。她仅仅只是在研究诺特脸上每一寸变幻的表情。
他的坦然让她感到无趣。
“如果你不要这些也只能浪费了。我带不回去,我父亲…”在提到他父亲时他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排斥,“不会允许。”
老诺特?她挑挑眉,将那堆糖果重新拨到自己面前,同时又递过去几枚银西可:“那我就不客气了。”
在看到那几枚银西可时西奥多诺特神色黯淡了一下,又一言不发地将其收进了兜里。
南瓜馅饼的清香直漫入喉咙,清香发酵而成的暖意又一点一滴扩散至胃里。玉佩也跟着滚烫起来。
慕羽另一只手一次次轻抚它。
西奥多诺特不可能看到。
“那天晚上你出去过。”他像是随意找的话题,说出的话却没那么轻松。
慕羽放开玉佩,她的手已经碰到了魔杖:“几乎每天晚上我都会出去。”
甜品的香气被一触即发的紧张染上了别样的味道。
“当然,这很正常,”西奥多诺特耸耸肩,像是没有察觉到隔间内陡变的气氛,相反还能继续悠哉游哉地吃着糖果,“为什么要选占卜课?你不像是不对未来职业考虑的人。”
慕羽松开了魔杖,这并不表示她就对诺特毫无戒心。
只要他愿意装下去,她也会陪他演戏。
“我的未来从不由现在学的课程决定,“她不想过多谈论这个话题,本来也没什么好谈的,“你似乎也没想过。”
她就没有期待西奥多诺特会认真回答。
“我只想做个药贩子,”他撑着下巴,回答得极为严肃,“顾客将需要的魔药清单寄给我,我再将魔药寄出去,用假名。”
他妄图在对面女孩脸上找寻到一丝半点情绪的波动,然而注定要失望。
“我父亲或许对我有别的期待,但我只想这样,待在戈德里克山谷,没人认识我,没人能打扰。”
他兴致缺缺地在一堆甜品中翻找。
慕羽放下了刚刚撕开一半的巧克力蛙包装,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诺特:“卖魔药?”她轻缓的语调也像是随着糖果淬上了蜂蜜,“西奥多,你的天赋足以成就你的伟大。一辈子隐匿在戈德里克山谷,做无人知晓的魔药商人,当真是你想要的吗?”
她像是在小心翼翼地确认着什么,却又比简单的确认更为古怪。
仿佛在尝试诱导着他内心残存的那一丁点渴望。
后一想法在西奥多诺特的脑子里没能停留过一秒。
“我父亲的期待…比你想象得还要疯狂,”他低头看着桌上的纹路,“我不想成为一群疯子中的一员,也不想加入一群傻子。”
“疯子,傻子,”慕羽轻笑了一声,桌上一堆糖果悉数被她扫进了兜里,她没有再管越发滚烫灼热的玉佩,“为了不加入他们,不惜一切代价?”
阳光总能将腐朽包装成神奇,将罪恶伪装成美好。而今天的阳光格外耀眼,耀眼到足以诱惑人许下不知轻重的承诺、忘记冥冥中早已给出的暗示。
“不惜一切。”
列车在缓慢减速,九又四分之三站台的轮廓在远处若隐若现。
“可惜。”在汽笛的鸣声中慕羽轻声呢喃。细碎的呢喃在列车进站时演变成柔和的,感情不明的回应:“我爷爷也希望过,愿我一生平安喜乐。”
一时竟不知她在可惜什么。
他们几乎是最后一批下车的,慕羽抬头看了眼头顶蔚蓝的天空,紧紧握住了手中的玉佩,哪怕它已经烫到和握一壶沸水没有什么区别。
惋惜不过一瞬,她现在满心都被即将兑现的承诺占据。
阿尔巴尼亚的烟雨、夕阳她统统没见过。
不知是否也能染上哪怕半点伦敦的韵味?
“羽。”西奥多诺特第一次郑重其事地叫她的名字,却再也说不出之后的话。过去不行,现在不行,在将来,在数次闪烁着的,越燃越旺的火焰中,更加不行。
一个驼背男人缓慢走向了诺特。他穿着一身阴沉沉的长袍,同热闹喜庆的车站格格不入。他每一步逼进,诺特的脸色便白上一分。
火车上,那座隔间馥郁的香甜,肆意流淌的阳光随着男人的逼近而破碎,先是碎裂成透明虚幻的幽灵,再是消解成遥不可及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