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宏哼了一声,道?:“还是?免了罢。你们两?个把我的鱼都吃干净了,往里头放多少,也是?进了你们俩的肚子。”
杨籍便笑道?:“那正好?,八郎好?手艺,到?时候让他做给父亲也尝尝。”
杨宏瞥他道?:“你吃了不少,怎么不记得给我尝尝?”
杨籍垂首,尴尬一笑,没?接话。
吃了父亲的鱼,还要拿来给父亲,岂不是?找骂吗?
杨宏一眼就能看明白他在想什么,道?:“怕我骂你?除了你那一桩婚事,我何时又真的骂过你了?”
杨籍听见婚事,脸上的笑意?淡了淡,道?:“婚事……是?我犯倔了,可是?父亲,我也不后悔的。”
杨宏道?:“我知你喜欢她,亦知她心思不纯。不肯同意?,不是?怕家中如何,是?怕你二人将来成了怨偶,你可明白?”
杨籍点头,道?:“我都明白。父亲,我只是?不想后悔。”
他已然知道?原之琼的结局了,除却当初听说时失神了一段日子,如今早已能够平静地提起。
“我大约也明白她不安现状,只是?觉得这一条错路,我若见着能拉一把,总不能袖手看着。到?如今,挽回不得,我也不强求的。”
他笑一笑,道?:“将来,我的婚事,还要请父亲母亲,帮我多掌眼的。”
他有心宽慰父亲,字字句句是?将来,落入耳中,听得杨宏长?叹一声。
杨宏拿起酒杯,道?:“好?,好?……”
杨籍以为这便是?回应了,恭敬地手执酒杯,微低半分,与杨宏的杯轻轻一碰,而?后仰首饮了下去。
杨宏的眼睛一瞬间就红了,这才将酒喝了,将酒杯放在桌案上,伸手向杨籍道?:“我的儿——”
杨籍本欲为二人斟酒,倾身之时,手却突然一抖,酒壶重重地磕在桌上。他有些无措地看着自己失力的手,下意?识便对杨宏说了抱歉,而?后便要去执壶,可是?僵硬的手却根本不受控制。
他整个身体毫无支撑地倒向一边,将整个酒壶拂下桌案,他亦失力地向地上坠去。
杨宏起身扶了一把,将他揽进自己怀里。
“父亲……”
杨籍有些无措地唤他,一张口,立刻便有鲜血喷了出来,一时溅得满身满脸,连杨宏的脸上,都无可避免地沾染了几点血迹。
杨籍眼中分明是?有些迟来的害怕了,泪意?也涌了上来,口中不住唤着“父亲”。
但杨宏只是?抱住了他。
杨宏没?有叫人前来,只是?将他揽着,低头用慈爱而?温柔的目光望着他,道?:“七郎,不怕,快了。”
可杨籍脸上的恐惧、不解还有痛苦交杂的表情,终究还是?看得杨宏不忍了。他终归还是?错开了目光,只轻轻拍着杨籍的脸,不住道?:“好?孩子,快了……”
这一杯酒,很快的。
好?孩子,不要怕。
光秃秃的枝头被风带落三分薄雪,杨宏感到?自己怀中的孩子渐渐不再动弹。
他一双老眼中的泪,终究还是?缓缓落了下来。那沉闷而?悲凉的嚎啕,低低地在院中盘桓不去。
他杨宏一生有三子二女,儿子个个优秀能干,女儿尽是?聪慧有才。可惜啊,幼女早年夭折,长?女出嫁后即难产身亡,一个也没?能留在身边,就只剩下了这三个儿子。
他用心地教养着这三个儿子。长?子果然成为了上京世家人人称羡的郎君,满京的长?子继承人,在同样?的年纪里,没?有一个能比杨策更加优秀,没?有一个比他在朝中站得更高。
他把所有的心血都留给了这个长?子,等?待着他将杨家推向更高的位置,等?着他完成自己未完的宏愿。
但就在不久之前,这个读过太多书、明得天下理的孩子,终究还是?被杨家压垮。他的道?不与道?同,理想与现实?也相差太远。
与其说他是?自己接受不了,最终选择了死亡,不如说,是?他这个父亲,教了他太多理,才逼他追寻了正确的理,才逼他走向了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