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彦则低头想了一阵子,他说:“你说的毕方,是不是长了红色的斑纹,有白色的喙,形状像鹤的鸟?”
“是像被劈成两半的鹤,”我好心纠正他:“……你见过,还是听说过?”
“我听说过,好象……好象也见过。蟾宫,你来长安也有些时日了,你知不知道凌烟阁在什么地方?”
我久闻凌烟阁的大名,据说本来是皇宫内极不起眼的一个小殿,太宗皇帝为了怀念与他共打天下的二十四个功臣,就叫人描绘了二十四人的画像,真人大小,都留在凌烟阁上,说要百世流芳,只不知道紫彦怎么忽然提起这个。
紫彦道:“世人都以为太宗留着二十四人的画像是因为怀念那些铁马金戈生死与共的日子,我也一直这么以为,但是方才你说起毕方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他微微仰头,其实他头上只有空空的石壁,但是他仿佛从这沉灰单调的颜色里看到很多年前的往事,那时候他还小,锦衣玉食,如众星捧月,并没有人能预料到很多年以后他会遭遇这样一场战乱,骨肉分离,只能在回忆中依稀见得往日繁华。
“要从杨家说起,杨贵妃——你们还记得这个人么,那个回眸百媚,令六宫无色的女子,她最后死在马嵬,但是我见到她的时候她还年轻。在杨家没有发迹之前我父亲与杨国忠很有一些交情,后来杨贵妃进了宫,又爱热闹,有时候会招故旧进宫叙话,有一个春日的下午,我母亲就带我进了宫。
宫里很大,我趁人不注意溜出去玩,结果迷了路,到一个我不认识的地方。开始我很害怕,想要哭,后来哭也哭累了,就睡着了,我醒来的时候是半夜里,一睁眼就看见面前倒挂着一张脸。一只眼睛,半个鼻子,半张嘴,还有一只耳朵,看起来就像一个人被劈成了两半,而那一半的人还在对我做鬼脸,我吓得大叫起来,他好象被我吓住,呼地一缩,就不见了,我边哭边站起来,然后看见很多的人,全身铠甲,威风凛凛地排在殿堂里,横眉愣眼,我都从来没有见过。
我很害怕,哭得更大声了,有侍从闻声赶来,将我带回去。后来我才知道,那就是凌烟阁,我看到的威风凛凛的人物都是那时候陪高祖太宗打天下的将军谋士。而那晚我看到的半张人脸,与传说中的毕方鸟实在像得很……”
“我知道了!”我兴奋地叫出来:“太宗建凌烟阁,供二十四功臣画像根本就是为了镇压这只毕方的魂魄,凌烟阁上二十四将都是死人堆里挣出来的功名,煞气正浓,要镇压这么一只幼年的毕方实在再容易不过了,这样的法子都能想出来,袁老头真是厉害。”
紫彦低一低头,不说话。
秋练打断我的感叹:“就算凌烟阁里果然镇压着毕方的魂魄,我们又怎么才能把它弄出来呢?”
我哆嗦了一下,虽然把毕方的魂魄弄出来是我的意思,可是我也没想到,毕方的魂魄竟然是被镇压在凌烟阁里,凌烟阁是什么地方呀,里面呆着的可是二十四个凶神恶煞,我负屃不过一条两千岁的小龙,真要我去一趟,可要了我的老命了。
秋练敏锐地捕捉到我的小动作,然后发现我和紫彦都用无比期待的目光深情地凝视她,她往后缩一缩,可能是想把自己缩小一点,但是显然并不成功,只好说道:“这地道里古怪这么多,我一个人哪能行啊?”
我嘿嘿干笑一声,从身上抽出一个线头来,越拉越长,越拉越长,线拉得越长秋练的脸色就越难看,最后只好一跺脚,将线头绑在身上,苦着脸听我一一交代了救毕方的办法,又眼看着紫彦比画了皇宫里的地图,知道事情再无可挽回,临走了走几步又回头说:“……呆子,长安城里那几条狗,千万记得等我出来再宰……”
我和紫彦对望了一眼,最后做了同一个决定,一脚将这罗嗦的女人给踢了出去。
地道里只剩下我和紫彦两个,他还是奄奄一息的样子,我怕他冷得睡过去,那就再也醒不来了,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天,他并不是个爱说话的人,不过被我唠叨得多了,他不得不与我搭腔,说到长安,他问我:“时值天下大乱,人都往深山老林里跑,我回长安是不得已,我就不明白,蟾宫你为什么非要进长安不可。”
我深叹了一口气:“紫彦你是有所不知,我家老头是个腐儒,考了一辈子还是个秀才,忿忿不平,在我很小的时候就逼我立誓,有生之年一定要考取得头名状元,以光宗耀祖,谁知道我好不容易考到进食,安禄山那个混蛋居然反了,靠,这不是成心耍我吗?”
——这样编排我家老头,实在是罪过、罪过。
紫彦剑眉一扬,道:“如果蟾宫兄所求不过是一个状元的话,我倒可以代为设法。”
“别,”我赶紧拦住他:“千万别,我可是答应我家老头了,不能行贿作弊,除非是皇帝钦点,否则一概都不算数。”
紫彦轻轻笑一声,像是有话要说,但是又压了下去。
忽然听见秋练的声音:“我回来啦。”
我大喜过望,一冲出去,果然看见她右手抓了一只做鬼脸的毕方,左手还抓了一个东西,仔细一瞧,竟然是一只烤熟了的鸡,也不知道打哪弄来的,只剩了单翅单足,论模样倒和毕方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看得我哈哈大笑。
秋练不满得瞪我一眼。
我和紫彦把烤鸡吃了,又将毕方的魂魄丢进缝隙里去,只听见拉得极长的一声:“毕——方”,寒气尽去,然后地道上的那条缝裂开来,裂口越来越大,然后毕方精神奕奕从缝隙里飞出来,云霞为翅,喙白如雪,如果不是只剩一半的身子,确实有十足的资格与凤凰媲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