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谁求谁啊,还想着追究?我翻了颗白眼给他,却听郭璞道:“皇上追究不追究我且不管,我是有条件的。”
——我的主人果然是猛人,到这时候了还想着漫天要价,什么叫生财有道?啧啧,我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皇帝却是脸色一变,手已经按到腰间剑上,肃然道:“若是危害社稷,便是我今日死在这里,也绝不会应允!”
“无关社稷。”
“成交。”
“啪”地一声脆响,照人间的规矩,击掌盟誓,便已经是定了。
他们这一言一答,唇枪舌剑,间不容发,我是一句都插不进去,直到这时候才消停一点,我要插口说点什么,郭璞已经截住我的话头,吩咐道:“小四,你带他藏起来。”
“我?”我张大嘴,半天合不拢:“怎么、怎么是我?”
郭璞朝外头的池塘一努嘴:“你带他进水里藏着……很困难么?”
我……无话可说。
一把拽住皇帝的衣领,直冲进池塘里去……什么叫虎落平阳,龙游浅水,我这就是现身说法——池塘这么小,根本容不下我的原形,只好维持人的样子讲究,哎,我这都摊上一什么主子呀,正自怨自艾,皇帝的面色已经憋得通红,呼吸不过来,被逼得张口,口一张,我就往他嘴里塞一颗避水珠,骨碌一下滚了进去。他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慌,但很快镇定下来,伏在水里往岸上看。
马蹄声是越来越近了。
郭璞整了整衣裳,又捡起马鞭,狠狠一鞭下去,骏马负痛疾奔,绝尘而去,转眼就不见了;又打一盆凉水,浇在门口马粪上,然后将马鞭放在火炉边上,从容坐下,从容得将煎得金黄的饼翻过一面。
“他在干啥?”我问皇帝。
皇帝显然已经适应了水下呼吸,便小声解释给我听:“他将马放走,又用凉水把马粪浇凉,是让追兵误以为我已经走了很久,至于她为什么将马鞭放在身边……总有用意吧,这家伙不简单。”
我当然知道他不简单……我龙四能跟一简单的主子么?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想起又问:“他们为什么追你呀?”
“说来话长——”
“不能长话短说么?”
皇帝被我呛倒:“不能。”
我还要追问,忽然听见人声,知是追兵已到,便不再说话,凝神细听,只听一个男子粗声问道:“有黄发黄须的男子从这里过去吗?”
我听出是常来我这里买饼的人,问得倒也客气。
却听郭璞答道:“有啊,他身上没带铜子,就用这条鞭子买了我饼,然后就走了,这会子,只怕已经去得远了。”边说,顺手将马鞭递过去,追兵看见马鞭,眼睛一亮,放出光来,辗转过手,细细赏玩。
我不知道一条马鞭有什么好看的,转头去问皇帝,皇帝眼中敬佩之色更浓,他低声答道:“我的马鞭上镶了七颗宝石。”
“哦……镶那些东西干嘛?”
皇帝的嘴唇哆嗦了几下,最后用两个极干脆的字回答我:“好看!”
那倒是,他比我爹幸运的是,家里没有养一个以金银珠宝为食的公主……正胡思乱想,又听皇帝说道:“他们贪看马鞭,误了时辰,原本能追到的人也追不到了,即便事后醒悟是拖延之策,也必不会再追,回去复命也必然禀报说人已去远,绝不会想到我仍在此地,小四,你家主人真是好心思。”
我听了半晌,只觉得脑袋里一团乱麻……人真是狡猾的东西啊。
但是果然如皇帝所言,那些士兵依次看完马鞭,忽然有人醒过来,打马要追,领头的说了几句话,便又都勒转马头回去了。
马蹄声渐远,我和皇帝狼狈地从水里爬出来,而郭璞好整以暇地站起,掷过来几块煎饼,笑道:“等这么久,都饿了吧?”
我“唔”了一声匆匆往嘴里塞,皇帝却只拿住饼,抬眼看着郭璞,问:“什么条件?”
郭璞略低了头,一绺长发从侧边垂下来,面容便有大半遮在阴影里,他用了极细却又极坚定的声音道:“我要进宫。”
“什么?!”我顾不得吃饼,跳起来大叫:“你你你……你要进宫当太监么?”我虽然少来人间,却也听说过,皇宫里的男人,除了皇帝就是太监——很明显皇帝不会把皇位让给郭璞。
郭璞用很鄙视的目光瞧着我,一字一顿地道:“我说过我是男人吗?”
我很受伤。
我真的很受伤。
他没说过他是男人,可是也没说过他不是呀。莫非果如父王所言,我是东海最二的龙?我用五个爪子吃力地撑住头,吃力地回想过往生活里的细节。
他穿男装——好象并没有规定女人不能穿男装。
但是他拈针穿线,亲自缝衣——据说这不是男人干的活。
他吹笛子——男人可以吹笛子,但是女人也可以。
他说他的师父是绿珠——为啥我就没多问一句呢,绿珠既然是大美人,怎么会收男弟子?
我溃败地捂住面孔——我果然是东海最二的龙——而那厢皇帝已经在问:“你不是郭卿,你是谁?”
——他说他不是郭璞,这是另外一个消息,可是这时候我已经没有多余的能力来表示惊讶了,只呆呆坐着,听他们一问一答:
“我姓宋,名袆。”
“你为什么救我?”
“因为我梦到过你。”宋袆手一抖,展开一幅画卷,画卷上戎装男子,戴了那样耀武扬威的头盔,穿了那样明得晃眼的铠甲,腰中佩剑,跨下白马,手中扬鞭,背后空濛的山水,一草一木,轻翠如玉,正是皇帝进门时候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