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禁自嘲道,自己果然是言情小说看得太多,疯了,皇帝三宫六院,数不尽的选择,又怎会如此深情?
不过这养心殿即使是空着,依照祖宗惯例排场总是不能少的,夜幕初上,殿中灯火缓缓点起,宫女们穿着宫服缓缓穿梭,只是没有主人,总有些寂寥之感。
千千举目四望,前方右侧似乎就是飞霜殿,还是不要靠近那里为好,于是干脆挑个反方向,沿着寂静湖畔,缓缓行走。
月色
这湖畔生着丛丛翠竹,在月光下簌簌摇动,别有一番情致,路上倒是没甚么人,偶尔有一个两个宫女太监走过,却也匆匆。千千暗自想,这倒也不错,她并不想惹出什么事端,只希望能够亲眼看看后宫的风景,也算不枉在这时代走了一遭。
走过一个拐弯,却见另一座殿阁,这殿阁似乎也是空的,上面几个秀丽却又寂寥的字书着“清水殿”。
这名字甚好,洁净流畅,很合她的意。
看这规模不像是后妃住的,大约是有甚么宫内盛会时才用得上吧。千千见此处月色正好,便停下来观赏。
这初冬的月亮不比中秋,带着些伶伶的孤寂,似一位寂寥的美人,似烟似雾的轻纱笼罩着她,更添几分凄清。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千千不由得吟起一句自己甚是偏爱的诗句来,只是这里无酒无杯,说不得一会儿等云竣忙完了再将他叫出来,一同赏月,也是风雅之事。
只是,和他,真的有必要走得那么近么?
她正苦恼不己,忽然背后传来一个声音道:“好句!”
千千吓得腿如筛糠,这夜色茫茫,空无一人,却是哪里突然来了人?
只是那声音并无半丝诡异,而是中气十足又温厚绵长,不由得少许放了些心,结结巴巴道:“那个,您是,什么人?”
不敢回头……
那人微微一笑,却不急着回答,而是又道:“还有甚么好句子,一同念出来罢!”
千千想这人既是如此喜爱诗句,料定不是坏人,只是一时也想不出来,只得尴尬道:“我刚被阁下……您……吓到,这个,想不出来了。”
那人呵呵一笑,气势万千,道:“无事,横竖我也不急,你慢慢想罢。”
这声音自有威势,但却也和蔼可亲,千千大脑飞速转动,终于灵光乍现,念道:“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愁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神秘人
那声音顿了顿,调子略有些异样:“这句子是关于感慨打仗的罢?”
“嗯。”千千一时也忘记了身处何地,“在家乡的妻子,思念着远方征战的丈夫,那月亮似乎也明白她的情意。”
那人笑了笑,温声道:“打仗,确实会让很多妻子伤心呢。”
千千下意识地回答:“是啊,和平最好了。骨肉分离,多么残酷。”
“只是,若是没有征战,又怎能满足男儿沙场的梦想呢?又怎能一统天下,凯歌唱还?”那声音忽转高亢了些,激昂澎湃,似乎有鼓舞人心的金石震响,“这世上总不可能有万全之事,妻子思念丈夫,姑娘思念情人,然而一些男子却不愿碌碌无为,老死家乡——小姑娘,你说是不是?”
千千一时惊住:“你怎知道我是女……”
她终于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转过头来,面前是位体态魁梧的中年人,身着月白色袍子,国字脸颇有威严,眉目间也依稀可见年轻时的英俊潇洒之态,不知为何,此人一出现浑身上下便洋溢着凌然的光芒,虽然只是淡淡地站在这里,开口说了几句话,却似乎有千钧之势,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滔滔东流水,浪花淘尽英雄——便是这样的感觉罢?
千千一时竟然移不开眼神。
那人看她局促之态,不免笑道:“听你声音难道还不知是个女子?我虽老,却也并不糊涂。”
“你哪里老了?你明明还年轻得很嘛。”千千毕竟是小孩儿心性,虽然不知此人到底是何来历,却也并不惧他,反倒有几分亲昵之心。
“哈哈哈……”那人大笑,“小姑娘,你我萍水相逢,却没有必要拍我马屁。”
“我,我是说真的!“她急道,”你真的不老,看上去最多就四十来岁——”
“好好好,我信你。来,还有甚么好句子么?今晚月色不错,莫要辜负啊。”那人负手站在那里,月色淡淡照在他身上,竟是出尘脱俗。
江畔何人初见月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千千低声吟出这句,心下也是感慨不已——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自己在这个时代看的月色,又是否是那个时代的月色呢?看上去是一样的,而其中差别,冥冥中又有谁知晓?
那人竟半天不言语,似乎被这句子震慑,一双似乎饱经风霜却依然凌厉而雪亮的眸光中,似明似暗,似乎想到了许许多多往事,半晌,方长叹一声:“这句子,实在太打动人心!”
“的确是好句。”千千颔首,看那男子竟似乎被这句子感染,表情有些僵硬,嘴唇微微颤动,不禁出声问道,“你有心事么?”
男子眯了眯眼,面上掠过一丝幽幽的感伤之色:“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哈哈,哈哈……”
“怎么了?”千千虽说也觉得这句子感伤莫名,却看此人的表情,似有锥心刻骨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