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祸福无常,谁又知道这变故起得如此突然?
他一时竟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贝菲,站在门口连大气也不敢出,贝菲忽然抬起头,朝着他咧嘴一笑:“干妈给我织了件毛衣,你帮我拿来好不
好?”
她语音干哑,听在他耳里连着心都微颤起来,他点点头,赶紧去汪筱君的房间,找到那件浅蓝色的毛衣。毛衣胸前刚刚勾了起头的线,水红的毛
线圆圆的画了一圈,也不知道是要绣什么。贝菲从他手里接过毛衣,整个头埋在里面,肩头微微耸动,凌千帆心中一恸,闭着眼踱过来,坐下来抚着
她的头轻声道:“阿三……”
“我没事的,我没事的,真的。”
她咬着下唇,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这些年来也走过不少生死边缘的线路,以为早看惯生老病死,谁知道那些云淡风轻,不过是因为没伤在自己
身上。抬眼朝窗外望去,老人院里的灯也渐渐的灭了,四周只余寂静,天地间最后一丝光亮也黯下去。一切都吞没在漆黑的夜里,康乐楼楼梯上那蜿
蜒的血迹,无止境地扩散,扩散。
凌千帆突然伸过手来,掰着她的唇,大拇指顽强地伸到她的齿下,她不管不顾地咬下去。凌千帆哼也没哼一声,僵持许久后贝菲才松了口,从床
下摸出鞋子套上,抱着毛衣就往外走。凌千帆跟在她身后问道:“你要去哪里?现在这个时间了你回去也不方便。”
他一路跟在贝菲后面,贝菲回过头来,眼神直勾勾的:“凌千帆你还想怎么样?”
凌千帆叹口气,摊摊手无奈道:“不是该我问你么?”
“你别管我,你再跟着我你会后悔的。”
凌千帆上前两步,却词穷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是能体会到她的心情的,比如她从汪筱君这里汲取一点点母爱的
温暖,好像这是她最后能抓住的一根稻草。他喉咙哽了半天才挤出一句:“阿三……”
贝菲退了一步,紧紧地抱着毛衣,凌千帆无奈笑道:“人死不能复生,”他伸手想把她拉到怀里,却遭到激烈的反抗。贝菲一拳一脚全踢到他身
上,他突然就和她杠上了,任凭她歇斯底里,没轻没重地全踹在他身上,他只是扭着她。男人和女人在体力上的差距立时显现出来,贝菲终于也累
了,整个人软下去。他箍她在怀里,轻声道:“阿三,日子还得过下去,你别这样。”
她慢慢从他怀里挣脱开来,这一回他没再拦着她,她转过身一步一步向前走,凌千帆跟在后面:“我开车送你回去?”她不答话只是往前走,凌
千帆没法子,只好由着她,她低着头往前走,紧紧抱着怀里的毛衣,生怕谁和她抢似的。凌千帆跟着她一路劝道:“阿三你别这样,你为什么好像
——”
好像对这个世界毫无眷恋了一样。
他被自己这个念头吓到,硬生生止住这句话,顿了半晌才低声道:“你振作一点。”
贝菲陡然住脚,转过头来冲着他吼道:“你以为我不想吗?”
“你以为我不想吗?结果呢?结果呢?”
她突然有一点儿恨他,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因为他,“我不想吗?我不想好好过日子吗?如果不是你……”
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下来,“如果不是你,杨越怎么会走……如果不是你,干妈怎么会死……如果不是你……”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她别转过
头,凌千帆走上前,就着月夜星云,趁着她虚弱无防,拥她入怀里。
她趴在他肩上哭,累了又蹲下来,凌千帆也跟着她蹲下去,任凭她哭得形象全无。凌千帆拉着她坐在老人院草坪的边角,万籁俱寂,一轮如沟新
月,染着晕黄的边,无声地映下两团交叠的影。贝菲哭声渐止,他伸手去拉她,她也毫无反抗地歪在他肩上,好半天才闷出一句:“你大衣被我弄脏
了。”
凌千帆低头看看身上的墨色纯毛大衣,是被扯得有点乱,不过听到贝菲肯说话,他总算松了口气:“送去干洗就好了。”他掏出手帕递给贝菲,
依然是那方浅棕色格子手帕,贝菲垂着肩,瓮声瓮气地问:“你干嘛对我这么好?”
“我犯贱。”
贝菲偏过头来看着他,月亮在他脸上印下柔和的光芒,侧脸的线条好看得让人难以移开视线,片刻后他站起身整整衣袖,淡淡笑道:“我送你回
家吧。”
贝菲支着下颚,抬起头看他,凌千帆只看到她眸子里光亮闪动,也许是泪光,也许是月色,如暗夜流光,引人坠落。
“要哭别忍着,这里没别人看见,我不会说出去败坏你的名声的。”
“我不想哭,”贝菲似笑非笑地瞅着他,“凌千帆,我教你,如果你不想哭,可是眼泪又出来了,你就抬头看天。只要头抬得够久,再多的眼
泪,都会慢慢地流回去。”
他眉心微蹙,竟真的照着她的话,慢慢地抬头看天,月朗星稀,间或有云彩的流动。
“凌千帆,我不想回家。”
凌千帆极缓地低下头来:“阿三,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顿顿后声音也低下去,“尤其是——面对你的时候,太难。”
贝菲仰着头,漫不经心地笑,吃吃的蛊惑人心,凌千帆没说话,愣愣地看着她,突然间他像悟到什么似的,弯下腰来长臂一伸便把她环了进去。
她咧着嘴笑,倒在他臂弯里,他竟气也不喘一个,扛起她一路跑到停车场,驾驶位空间颇大,他便窝她在怀里,一路意气风发地开回心湖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