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亲自出去采访,不需要天南地北地出差,可是一本一百多页的周刊,如何搭配,如何卒取,大到杂志的定位与方向,小到一个选题的切入角度与策划思路,我终于明白责任远比之前大许多。
聂亦鹏笑话我,”以前就是拼命三郎了,现在更是变本加厉,早知道就不让你当那劳什子采访总监了。“
我只当他是戏言,依旧故我,最后是沙文新看不下去了,”佳瑄,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半要挟半命令地停止了我的加班。可是掉发的情况依旧没有改善,不是走出办公室就能脱离那种工作状态,已经养成一种工作的强迫症,走到书报亭看最新出的杂志报纸,看到电视里某条新闻立刻记下来,即使都躺在床上了,可是脑海里灵感一闪,又一股脑地爬起来,打开电脑。
聂亦鹏拿我没办法,经常强制性地关我的电脑,或者想些别的招分散我的注意力。那一年4月,《style》的一位女主编猝死。过劳死虽然早不新鲜,可是她是同行,总觉得不一样的触目惊心。
那位女主编才32岁。听说死在了办公室,长期超负荷的工作,心脏终于不堪重负。
她还有一位刚刚满周岁的女儿。
参加完她的葬礼,我去理发店剪掉了自己的长发。因为脱落的太厉害,我无法面对早晨起来那同样触目惊心的落发。
晚上依旧会做梦,梦里面是那位女主编的墓碑,然后听见有人在我耳边说,”世人忙乱皆系幻影。“
是的,不值得。像以命抵命,像用一种缺失弥补另一种缺失,不值得。
突然想起,原来我跟聂亦鹏竟有好长一段时间不曾吵架了。我一口气休完了所有的年假,办完交接的那天,我从超市买了很多菜回家。
我开始用一个下午的时间来烹饪一顿晚饭。把菜心一颗一颗地拣出来,放在水管下冲洗,熬了排骨藕汤,白灼菜心,糖醋里脊,还有辣子鸡。
把鸡腿上的肉切成肉丁大小,用文火慢慢熬干熬出香味,把干辣椒用剪刀剪成一寸大小的节,从不曾用那么漫长的时间去做一顿晚饭,好像故意要把过程拉得那么长,就以为可以等不到结局。非常吊诡的心态,但是我还是那么清楚地记得那一个午后,阳光不见得炽热,没有风,我一个人在厨房里,慢条斯理地做着这些琐事,脑子里安静得没有声音,没有任何杂质。
只是想做一顿饭,如此而已。
他回来的时候,我站在玄关处等着他。那一刻,我的心安静极了,长久以来的忐忑都消失了,我突然觉得用心做一件事情跟用心爱一个人一样,结果并不重要。
我们安静地吃饭,然后一起洗碗。我把我身上的围裙解下来系在他的身上,反手抱着他,就那么静静的,或许是一秒,又或许是一世,我还听得见水池里哗啦啦的水声。多好,盛世烟火,但是足够温暖。
休假的那十几天,我哪里都没有去。聂亦鹏问我,”要不要我抽空陪你出去散心?“
我摇了摇头。
聂亦鹏总是一如既往的忙碌,相处得越久,越明白他的不易与难为。偶尔,他心情好的时候会给我解释,那些报纸上的传闻,更多的时候我只是讪讪地听着,并没有往心里去,有些事情一旦认定了,很难说服自己。
就这样吧,没什么不好的。人,不能奢求太多。
有时候我会去找莫一一,她不一定有空,我就随便找个地方坐下,一本书也能打发一个下午的时间。
莫一一说,”佳瑄,你有没有觉得你最近的状态慵懒得像一只猫?“
我习惯性地想去理自己的头发,手指落空,才恍然那一头长发早就被剪掉了。
她对我说,”你以前像只紧绷的刺猬,现在好像变了种动物。怎么了?谁给你打通任督二脉了?“
我笑而不答。
天气好的时候,我会去傅心扬的工作室待一会。看看他新交的女朋友,看着他忙得焦头烂额的样子,也觉得有意思。不过,晃过一两次,他嫌我碍事,常常会一叠声地叫我走。
他们活得都很有存在感。其实挺好的,我只适合做一个旁观者,看着他们生龙活虎,看着他们活色生香,其实挺好的。
日子像流水一样划过,十几天的休假结束后,我重装上阵。可能心态不一样了,渐渐也游刃有余。我逐渐学会时间管理的秘诀,尽量不把工作带回家,也学会调适自己的心态,转换角色。工作的时候紧张,休息的时候放松,期间短发又长长了,我去理发店修理了一次。走在大街上,也不过只是一位面容平静的女子。
出事的那一天,是2006年7月28日。
那一天早晨醒来,突然觉得头昏目眩,我以为是昨晚开了空调睡觉的缘故,可是刚走进卫生间就开始干呕,想吐可什么也吐出来。
聂亦鹏循着声走过来,我刚站起来,想告诉他没事,可能是感冒了,然后两眼一黑就倒了下去。
醒来的时候,是在床上。其实昏倒也是几分钟的事情,他正在打电话,一脸的焦急。
我走出来,”没事了,只是感冒。“
”我打了120。“他看见我醒了,松了一口气。
我笑他大惊小怪,”只是有点低血压。很正常的。“
然后他看着我吃药,阿莫西林,还有抗病毒胶囊。他又帮我请了半天假,临走的时候还是不放心,我推他出去,笑他婆妈。
那个时候,哪里知道后来会发生的事情呢?
倘若真的只是一场感冒,该有多好?